黎明前的海霧是淡青色的,像被誰揉碎的月光,輕飄飄地漫過黑色的礁石。我裹緊薄外套站在防波堤上,看霧靄順著海岸線流淌,把遠處的燈塔暈成一枚模糊的光斑,連海浪拍岸的聲音都變得軟綿綿的,像是隔著棉花傳來的絮語。
礁石上的牡蠣殼沾著細密的水珠,被霧打濕的青苔泛著暗綠色的光。蹲下來時,指尖觸到冰涼的巖石,霧中的潮氣立刻順著指縫往上爬,在袖口洇出淺灰色的痕跡。有只小螃蟹從石縫里探出頭,被突然飄過的霧團驚得縮回去,只留下螯鉗刮過巖石的細碎聲響,在寂靜的晨霧里格外清晰。
霧中的浪花失去了白日的喧囂,漫過沙灘時像害羞的姑娘,腳步輕輕的,只在沙地上留下幾縷透明的水痕。穿膠鞋的趕海人提著竹籃走過,身影在霧里時隱時現,褲腳沾著的沙粒被潮氣浸成深褐色。他彎腰撿起礁石上的海螺,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霧的睡眠,海螺殼里傳來的嗡鳴,混著霧團流動的聲音,像是大海在低聲哼唱。
防波堤的鐵鏈上掛著盞馬燈,玻璃罩上凝結的水珠把光線折射成細碎的星點。守燈人披著蓑衣坐在小馬扎上,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在霧中暈出一圈圈淡橙色的光暈。“這霧啊,最會哄人,” 他磕了磕煙袋,“不管你心里裝著多少沉東西,被它這么一裹,就都跟著輕了。”
海霧漸漸變濃,把遠處的漁船裹成模糊的剪影。桅桿頂端的紅燈在霧里忽明忽暗,像誰遺落在海面的燈籠。有海鷗穿過霧層飛來,翅膀帶起的水珠落在臉上,涼絲絲的,帶著大海的咸澀。它在礁石上停了停,歪著頭打量我,突然振翅沖進霧里,只留下幾聲被霧氣揉碎的啼鳴。
沙灘在霧中變成了乳白色,踩上去時能聽見沙粒摩擦的細碎聲響。退潮后的沙地上印著許多神秘的圖案,有海星爬行的痕跡,有貝殼鑲嵌的弧線,還有被霧打濕的、模糊不清的腳印。我順著這些痕跡往前走,像是在解讀一封被大海寫在沙灘上的信,那些纏繞多日的煩心事,竟隨著腳步慢慢松了弦。
霧稍淡些時,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人在礁石旁垂釣。他的魚竿插在石縫里,魚線隱沒在霧靄中,仿佛一直連到海底的深處。老人手里轉著個磨得發亮的漁輪,目光落在霧蒙蒙的海面,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釣的不是魚,” 他察覺到我的注視,轉過頭來,“是霧里藏著的閑工夫。”
海霧開始散的時候,陽光像被篩子濾過一樣,斜斜地穿過霧層,在海面上織出金色的網。浪頭帶著滿身的光斑漫上來,把沙灘上的腳印輕輕舔掉,霧中的水珠在草葉上閃著光,像誰撒下的一把碎鉆。穿紅裙的姑娘舉著相機跑來,想捕捉這轉瞬即逝的光影,裙擺掃過沾滿露水的礁石,驚起一串被陽光染成金色的水珠。
霧散后的海面是玻璃色的,遠處的島嶼漸漸顯露出清晰的輪廓。礁石上的露水順著巖縫往下淌,在沙灘上匯成細小的溪流,帶著霧的余溫,慢慢滲進沙粒里。我坐在被陽光曬暖的礁石上,看透明的蝦子在淺水里嬉戲,突然發現那些糾纏多日的煩惱,就像被霧打濕的蛛網,在陽光下漸漸變得透明,風一吹就散了。
賣熱豆漿的阿婆推著小車走過,保溫桶上的白汽與殘留的霧靄融在一起。“來一碗?” 她掀開桶蓋,熱氣帶著豆香撲面而來,“霧水落進豆漿里,甜著呢。” 瓷碗捧在手里暖暖的,喝一口,豆香混著淡淡的海腥味在舌尖散開,把胃里的寒氣都驅散了,只剩下熨帖的暖意慢慢往上冒。
正午的陽光把最后一縷霧靄也趕進了深海。礁石被曬得發燙,沾著的水珠很快蒸發成細小的白霧,在陽光下輕輕升騰。穿白襯衫的少年躺在礁石上,手里把玩著一枚貝殼,貝殼轉動的軌跡在陽光下劃出金色的弧線,與遠處海面上的波光連成一片。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聲音被海風帶著跑,像在和浪花說悄悄話。
離開時,褲腳還沾著礁石上的青苔痕跡,口袋里的貝殼盛著幾滴霧水,晃一晃,能聽見大海的回聲。回頭望時,那片曾被霧靄籠罩的海面正閃著溫柔的光,仿佛在說:那些被霧打濕的心事,早已隨著潮起潮落,化作了深海里的星光。
原來海霧從不是要遮蔽什么,它只是溫柔地告訴你:有些沉重不必時刻扛著,偶爾讓心事在霧里打個盹,等陽光出來時,自然會輕得像能隨風飛翔。就像那些被霧水浸過的礁石,最終都會在陽光下,露出被打磨得溫潤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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