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維持和父親的血緣關(guān)系。
有時一覺醒來,我會在黑暗中陷入沉思,這個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父親,但我好像總是找不到那個屬于我的。
自記事起,母親便承擔(dān)了撫養(yǎng)我的重?fù)?dān),而我的父親,和影視劇里的那些負(fù)面形象一樣,常年流連于賭場和酒局,要么在午夜醉醺醺扯著嗓子哼著跑調(diào)的歌重重地推開門,要么帶著一身戾氣在黃昏時分黑著臉坐在家中。相比之下,我更希望他是在午夜回來,甚至不回來,那樣我放學(xué)后,就會少去很多與他相處的煩惱。
每一次相見,似乎都會造就他父親形象的一點點倒塌,以及我對人性中暴戾、粗魯?shù)捏@懼。那曾讓我無比偏激,直到讀了許多小說之后,才有了思想上的改變。成年以后,我試圖做一個溫和的人,父親的反面形象在我記憶中頻頻出現(xiàn),提醒我不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就這樣,我保持著溫和與平靜,度過了三十歲。直到有一次,一個拍紀(jì)錄片的導(dǎo)演在和我喝過幾次酒后對我說,你知道嗎,在我看來,你的禮貌是刻意的,為什么不露出真正的你呢?那一刻,像有一只棍子舉在了我的頭頂。呆了一會兒,我笑了笑,沒有回答也算是一種回答。
安全感對于我來說,是一種久違的東西。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在遠(yuǎn)離父親。我的社交圈,多是些比我大很多歲的人,有的年齡甚至大過了我的母親,他們管我叫兄弟,我稱其為老師。有人說,在我的身上閃爍著他們年輕時的某些色彩。
這讓我生出感動,但也依稀發(fā)現(xiàn),似乎每個人,哪怕平日樂觀通透、豁達(dá)直爽,在酒后無人處,也會暴露一些難以言狀的潮濕記憶。在這些天真樂觀的人的內(nèi)心深處,和父親之間秘而不宣的關(guān)系,幾乎成為無解之題。
不同的是,他們的處理方式與我有著許多差異。盡管平日鮮有交集,時值逢年過節(jié),他們會給那個叫“父親”的人,添置一些物品,比如煙酒,比如茶葉,以此表達(dá)自己的立場。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試圖維護(hù)自己和父親之間的關(guān)系。在過年時,我也學(xué)著他們,給父親寄了點酒和茶葉,盡管沒有任何回應(yīng)。當(dāng)然,我也不需要回應(yīng)。
后來,由于工作忙,連續(xù)很多年我都沒有在老家過年。有一天,我媽給我打電話說,你爸問你近況怎么樣。我說,還能怎么樣。我媽說,其實你爸這些年有很大的變化。我說,怎么?我媽說,他似乎變好了。我說,也許他從來沒有變好,他只是老了,折騰不動了。
掛斷電話后,我倒了杯高度酒,想把父親這個老頭給忘掉。
我做夢了,把一個折騰不動的老頭兒帶入了夢中,他把鞋子扔在房檐上,光著腳來回奔跑。第二天醒來,我給他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他仍試圖保持一個父親的體面和威嚴(yán),跟我說,你有空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不要太頻繁,兩周一次就行。我說,不行。他問,為什么?我說,我無法原諒你。他說,什么?我說,我不喜歡你的任何命令。
沉默了許久,這個老頭居然沒有掛電話。我說,你還在嗎?他立刻說,我在,有什么事?聲音顯得卑微,如同哀求一樣。
我說,為什么要兩周一次,最近我剛好不忙,手機(jī)套餐又用不完,干脆一周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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