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多地“解禁”土狗的消息，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家也養過一只土狗。那是我家唯一一次養狗，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不像城市人養狗當寵物，農村養狗主打一個實用：看家護院。而我家養狗的初衷有些另類：為了嚇退黃鼠狼，保護一群雞。

此前，我們一家人對狗沒什么好感。鄉村寧靜的夜晚，誰沒有過被此起彼伏的狗叫聲攪得無法入睡的煩惱呢？路過一戶人家門口，誰沒有過被突然冒出的狗叫聲嚇到，乃至被窮追不舍的經歷呢？在很長時間內，養狗的人家在我心里的口碑都要自動減幾分。

我上高中那會兒，不知為何，黃鼠狼泛濫成災。我家院外是一大片樹林，是黃鼠狼的安樂窩。數量激增帶來食物短缺，黃鼠狼盯上了各家養的雞，它們不僅會在夜色掩護下突襲雞窩，甚至會在大白天時，明目張膽地進屋搶雞。它們動作極快，人很難追上。貓呢，雖然動作也快，但畢竟體型限制了，對黃鼠狼震懾力不夠。能鎮場子的，只有狗。

剛好那時一個朋友家的大狗生了四只小狗，送了我家一只。剛來時，它出生僅一個月左右，小小的身體，長著土狗常見的黃毛，眼神清澈中帶點初到陌生環境的驚慌，讓人心生憐愛。農村人不習慣給貓狗取名，我們直接喚它“狗”。

這么小一只，能嚇退黃鼠狼嗎？我懷疑。但它很快證明了自己。有天中午，我們正在吃飯，狗在桌下趴著，一群半大不小的雞悠閑地啄著地上的谷粒。一只黃鼠狼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叼起一只母雞就往外跑。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還沒反應過來，狗如一道閃電追了出去。很快，就聽到一陣巨大的撞擊聲。不用問，是黃鼠狼被追得走投無路，撞上了院門。我們出去看時，黃鼠狼已沒了蹤影，雞掉了幾根毛，正咯咯地叫著滿地亂打轉，顯然還沒從慌亂中回過神來。狗在一旁搖著尾巴，亮晶晶的眼神中隱隱露出得意之色。

我媽獎勵了狗一頓大餐，貓也跟著沾了光。這時它又顯露了頑皮心性：明明是一樣的飯，它不吃自己的，卻去搶貓的，惹得貓頻頻舉起爪子拍它的臉。狗仗著自己是“功臣”，繼續埋頭干貓的飯。我們笑著“勸和”，也沒用。什么叫“狗仗人勢”，我算是明白了。

后來，搶貓飯成了狗的保留節目，大部分時候它并不吃，只是做出搶的動作。慢慢地，貓也習慣了，搶飯和打臉成了這對歡喜冤家的日常。

當然，狗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白天緊跟著雞群，晚上守在雞窩旁。再沒有一只雞落入黃鼠狼之口。

那是我每月回家一次。返校時，五點就得起床，走上一段15分鐘的石子路去趕去縣城的早班車。冬天的這個點還是漆黑一片，小路少行人，每次都是我爸送我。狗跟了兩次后，熟悉了路徑。有次我爸臨時有事，遞給狗一個眼神，狗搖著尾巴跟著我出了門。很快，送學就成了它的事。每次回到家，它趴在爸媽面前，伸著舌頭作一個“歪頭殺”，表示已順利完成任務。爸媽夸它一句，它滿意地離開，又去招惹貓了。

成年后，狗又展現了一項搞笑技能：它似乎視力不佳，分不清家里人和陌生人，經常對著干活回來的爸媽和放學的我們一頓叫，對路過和來我家的陌生人安靜如雞。被自家養的狗吼叫，讓人郁悶，我們忍不住嗔罵幾句，好在它聽力靈敏，能聽出家里人的聲音，叫兩三歲也就閉嘴了，喉嚨里還嘰里咕嚕，似乎有點不服氣。

我們越來越熟悉狗認真工作和調皮搗蛋共生的習性，習慣它在家里每個角落出沒。我們理所當然地以為，我們會一起生活很長時間。從沒想過，離別來得如此之快。

它來到我家第三年的一天，眼里突然沒了光，整日蔫頭耷腦，不發一聲，四條腿好像承受不起身軀，走路打擺子。我爸從獸醫那拿了藥，拌到飯里給它吃，也沒效果，它的狀態越來越差。似乎是預感到了什么，它不再進家門，窩在院墻外的角落里過夜，我們勸它，上手拖它，它發出低吟，渾身都在抗拒。我媽每天送飯，它伸出舌頭舔幾口，又趴著不動，眼神空洞。

神奇的是，貓也不回家了，每天陪著狗，挨著它睡。

不到一周后，在一個酷熱的中午，狗突然有了精神，去了池塘邊。等我們找到它時，它在一個淺水坑里，身體站立著，鼻子伸到水下，宛如在抓魚，但已經沒了氣息。它就這么離開了，我至今不知道它的死因。

一家人都很傷心。我想給它挖個墳，以后可以不時來懷念這位好朋友。但爸媽覺得這對于孩子來說太過沉重和感傷，最后將它埋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我們很少再談起它，心里好像達成了默契，以后我家再也不養狗，只養貓。貓抓老鼠，會撒嬌賣萌，但它和人類永遠若即若離，貓不會把身心全部交給人類。狗不同，它是真的對人掏心掏肺，忠誠、無私交出自己的一切，沒有一點保留。這種深刻的情感羈絆，在生命鮮活時讓人快樂和感動，而當離別來臨，也往往伴隨著不能承受之痛。

但那些有它陪伴的日子，那些美好的記憶，不會消失。我永遠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