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3年穿上的軍裝,那會兒村里敲鑼打鼓送我,我娘抹著眼淚往我兜里塞了五個煮雞蛋。
新兵連睡大通鋪,班長說我們這些新兵蛋子像剛出窯的磚,得好好淬火。
1985年退伍那天,我把領章帽徽摘下來包進手絹里,心里跟炊事班那口大鐵鍋似的,空落落的。
回村那天正趕上收麥子,我爹把鐮刀往我手里一塞:"當兵光榮,種地也不丟人。"
我彎腰割麥子,腰桿挺得比站軍姿還直。
村里人笑話我:"王建軍,你這當兵的手藝別浪費了,教教咱們踢正步唄!"
我蹲在田埂上嘿嘿笑:"正步能當飯吃?還是得學真本事。"這話后來真讓我說著了。
1992年選村主任,我站在打谷場上發言,緊張得手心冒汗,把退伍證掏出來又塞回去。
沒想到大伙兒都說:"建軍當過兵,實在!"
這一干就是十一年,處理過東家丟雞西家占地的瑣事,也帶著大伙兒修過水渠。最得意的是給村里拉了電線,通電那天,我站在電線桿底下,看家家戶戶亮起的燈泡,比當年在部隊得嘉獎還高興。
2002年兒子考上大學,學費單子看得我眼暈。
我把村委會的搪瓷缸子往桌上一擱:"老子去城里掙錢!"
老婆急得直跺腳:"四十多歲的人去工地,能行?"
我拍拍胸脯:"當年在部隊扛槍,現在扛水泥照樣不含糊!"
第一天到工地,工頭讓我和灰。
我掄起鐵鍬就跟當年在炊事班和面似的,旁邊的小年輕直咂嘴:"叔,你這手法夠老道啊!"
我抹把汗:"當兵時候練的,緊急集合三分鐘打背包,慢一秒鐘都得挨訓。"
半個月后,河南來的老瓦工張師傅收我當徒弟,他瞇著眼說:"當兵的人守規矩,學手藝快。"
記得第一次單獨砌墻,手抖得跟新兵打靶似的。
張師傅叼著煙卷笑:"慌啥?墻砌歪了又不會槍斃你。"
這話把我逗樂了,想起新兵連第一次實彈射擊,我把靶子旁邊的石頭打得直冒火星。
慢慢地,我砌的墻像部隊的隊列一樣橫平豎直,抹的灰比軍被還平整。
有回開發商來檢查,摸著我的墻面說:"這工藝,跟瓷磚似的。"
我立正答了句:"謝謝首長夸獎!"把全工地都笑翻了。
五十五歲那年,我在三十層樓頂貼外墻磚,風吹得安全繩直晃悠。
底下監理舉著喇叭喊:"老王!下來吧!"
我頭也不回:"當年在炊事班,頂著大雨搶收白菜都沒慫過!"
晚上回家,老婆看著我曬得黝黑的臉直掉眼淚,我把工資袋往桌上一拍:"哭啥?咱兒子買房子的首付有著落了!"
六十歲生日那天,工友們湊錢給我買了蛋糕。我數了數這些年蓋的樓,整整六十棟,從打地基到封頂,每塊磚都經過我的手。
小徒弟起哄:"師父露一手!"我抄起抹子表演絕活,瓷磚貼得能照出人影兒。年輕人們舉著手機拍視頻,我才發現自己的白頭發比水泥灰還顯眼。
上周戰友聚會,當年的機槍手老李開著寶馬來了。
他拍著我肩膀說:"建軍,聽說你當大工長了?"
我給他看手機里存的工地照片:"還是瓦工,不過現在專接精裝修。"酒過三巡,老戰友們說起轉業后的日子,有的當了老板,有的在機關坐辦公室。
輪到我,我把酒杯一放:"我啊,蓋了半輩子房子,自己還住著老平房。可你們看看——"掏出手機顯擺孫子滿月照,"這小崽子在省城買的婚房,瓷磚是他爺爺親手貼的!"
昨天帶著小徒弟干活,孩子問我:"師父,您當兵和當瓦工哪個更苦?"
我正給瓷磚找平,抹刀"唰"地劃過磚縫:"當兵保家衛國是責任,當瓦工養家糊口是本分。你記住嘍,這世上的活兒,干好了都是光榮的。"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瓷磚接縫里的水泥閃著細碎的光,就像當年軍功章上的色澤。
收工回家路上,看見自己二十年前參與建設的第一棟商品樓,墻皮都有些泛黃了。突然想起退伍時老班長說的話:"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但流過血汗的地方,永遠都是你的陣地。"
摸了摸兜里的老花鏡,心想明天得去建材市場轉轉,聽說現在有種新型瓷磚膠,得趕緊學著用。
這人吶,只要手藝在,走到哪兒都是站著掙錢——當年軍姿站得直,如今腰板也挺得直!
作者:清逸塵
創作聲明:本故事部分情節有虛構演繹,圖片系AI技術生成,請勿與現實人物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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