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盛夏,湖北黃岡麻城地區(qū)久早無雨。
8月30日下午3時許,福田河鎮(zhèn)棗樹坪村村民張進茂扛著抽水機向稻田走去。穿過106國道,到了自家的稻田時,一股惡臭撲鼻而來,“是啥東西爛在田里了?”張進茂心里直犯嘀咕,遂扒開眼前的稻子想看個究竟。
“不得了啦,死人啦!”當一具男尸赫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時,張進茂嚇懵了。回到村里,驚恐未定的張進茂撥通了福田河鎮(zhèn)派出所的電話。
麻城市公安局局長、副局長和黃岡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帶領二十多名民警火速趕到現(xiàn)場。
綠頭蒼蠅在腐爛的尸體周圍盤旋著,相貌已難辨認。尸體腰、臂、膝、關節(jié)等能活動的部位均被尼龍繩捆綁著,背部插著木棒,口鼻被黃色包裝膠帶纏著。膠帶上“匯仁集團”四個字依稀可辨。剝開膠帶,見尸體口內塞有半截線手套。經(jīng)法醫(yī)鑒定,死者年齡在四十四歲左右,死亡時間大約在一周前后。尸體無暴力損傷痕跡,系機械性窒息死亡。
“8·30”專案組迅速成立。
整整十個小時過去了,專案組沒能理清案件的來龍去脈。
技偵人員從膠帶上印著“匯仁集團”的字樣推斷,死者的身份可能與江西匯仁集團有關。于是,專案組決定赴匯仁集團打探虛實。
第二天一大早,民警們便出現(xiàn)在市區(qū)北正街匯仁集團麻城代理商面前。據(jù)代理商介紹,包裝膠帶是匯仁集團的專用物品,只發(fā)到分公司一級,一般不給客戶。
9月2日,民警們驅車趕到匯仁集團武漢分公司。這個公司的負責同志說,全國各分公司的貨均由江西總部發(fā)送,包裝膠帶是按發(fā)貨量隨車分配,從不對外銷售。最后,他們又向民警們講述了這樣一件事:8月22日,江西匯仁集團總公司向天津發(fā)了一車價值五十四萬元的“匯仁腎寶”、“烏雞白鳳丸”,貨發(fā)出一個多星期至今音信全無,押貨人萬良元失蹤。
死者難道是押貨人?
9月4日,江西匯仁集團總公司速派員與萬妻一道趕到麻城。已近不惑之年的萬妻心緒繁雜,當她看到死者皮涼鞋中那雙熟悉的鞋墊時,旋即昏厥過去。受害人正是她的丈夫啊!
當天晚上,麻城市公安局副局長率專案組成員星夜趕到江西南昌匯仁集團,急忙找到8月22日簽訂的那份運輸合同。據(jù)供銷科同志回憶,當天,某中介公司以空車配貨的名義帶來了三男一女,均操河南口音,是一名自稱“趙偉”的男子在合同上簽的字,貨車司機自稱“趙東興”。趙偉當時持貼有本人照片的身份證,住河南省澠池縣城關鎮(zhèn)一里河村,貨車號牌豫M-40731。為慎重起見,當時匯仁集團還專門給“趙偉”的所在單位打過電話,核實確有其人。
車牌號、身份證……至此,“8·30”大案似乎已浮出水面。
民警們直撲河南省澠池縣,在當?shù)鼐降呐浜舷拢芸熳C實“趙偉”、“趙東興”系假名,身份證號碼及住址全部是假的,電話號碼是街頭一部公用電話,只有豫M-40731號車牌是真的。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拋開身份證、住宅電話之后,專案組把偵查鏡頭對準了這副車牌。哪知,偵查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車主時,車主大大咧咧地把偵查員帶到了他的小翻斗車前,抱怨說:“這臺破車沒給俺賺到什么錢,倒給俺添了不少麻煩。前段時間,浙江、天津的警察也找過俺問情況。”真是一臺跑不動了的車。
同時,澠池警方提供:來澠池調查“趙偉”、“趙東興”和“豫M-40731”的確有兩個單位。
2000年5月26日,浙江省余杭市竹制品市場購得價值五萬元的竹器,租趙偉的豫M-40731貨車前往安徽阜陽市,押運員途中被人捆綁手腳、膠帶封口鼻,致其死亡后拋尸,貨物至今下落不明。
2000年6月15日,天津飛鴿自行車廠與“趙東興”簽訂運輸合同后,“趙東興”駕駛豫M-40731貨車將價值八萬余元的“飛鴿”自行車拖走,下落不明。
浙江、天津警方先后介入此案,終因證據(jù)太少、線索中斷而無法破獲。
案發(fā)十天了,偵破工作毫無進展,專案組民警心急如焚。9月10日晨,一夜未合眼的陳局長拉開了辦公室的窗簾,一縷陽光宛如一把利劍直刺在桌上的那盒“匯仁腎寶”上。突然,他眼睛一亮:“匯仁腎寶”上印有地區(qū)編號和批號,罪犯搶奪大批量“匯仁腎寶”、“烏雞白鳳丸”肯定會設法銷售,如果找到這批有編號或批號的貨,按圖索驥,那么,偵破此案的路子不就有了嗎?
他當即撥通了南昌匯仁集團總部的電話。接電話的人說,凡是從南昌發(fā)出的貨只有編號,批號則由各分公司負責打印再貼上包裝膠帶,而這批貨是在發(fā)貨途中失蹤的,顯然只有編號而無批號。
9月11日,由副局長出馬,再次與江西匯仁集團總部聯(lián)系,要求匯仁集團總部通告全國各銷售網(wǎng)站,密切關注這批運往天津的隱形碼編號為C的匯仁腎寶。
與此同時,專案組派出了麻城市公安局黃土崗刑偵中隊隊長商遠輝等三人直插河南,以三門峽市為中心,向周邊省市輻射,查找被搶藥品的銷售情況。他們先后走訪了河南、陜西、江西、安徽、天津及湖北的二十五個縣市,行程五萬多公里,卻一無所獲。
9月20日上午,商遠輝得到可靠情報:河南新密市下莊河鄉(xiāng)的“宏達藥店”里發(fā)現(xiàn)隱形碼為C、批號為0819的匯仁腎寶。
商遠輝扮成顧客來到“宏達藥店”買了一盒“匯仁腎寶”后,發(fā)現(xiàn)正是連日來要找的“貨”,當即撥通了陳局長的手機。陳局長火速趕到新密市,在當?shù)毓矙C關的配合下密傳了藥店老板韓某。
韓某稱,他銷售的“匯仁腎寶”都是從汝州姓司的人手中購得的。
9月21日,專案組帶韓某來到汝州找到了司某,他說他這幾件藥品都是從河南平頂山市的張跛子那里買來的。
此時,張跛子正在汝州。9月23日下午2時,在當?shù)毓矙C關的配合下將張跛子密捕。突審張跛子,他供出這些藥品都是從平頂山市張武軍手中購得的。
經(jīng)深入偵查,張武軍從事個體運輸多年,并非做藥材生意的老板。更湊巧的是,就在8月22日那天,張武軍也在三門峽市“出差”。
專案組很快摸清了張武軍的社會關系:他與師孟交、王建喜、師國平這些人糾集在一起,行動詭秘。
9月25日中午,陳局長、商遠輝等帶著張跛子來到平頂山市金源飯店。
就在兩天前,專案組授意張跛子與張武軍約好兩人這天中午11時30分在金源飯店吃飯。眼看時間已到,仍未見張武軍露面,張跛子再次撥通張武軍的手機時,電話那端的張武軍說:“跛子,你出來接我吧。”
“我的腿不方便,你直接到包房里來吧!”
顯然,張武軍是在耍花招,專案組到底沒等到他。
話說本案的另一重量級人物師孟交。
9月23日這天,他吃完早飯,燃上一支煙,倒在沙發(fā)上吞云吐霧,優(yōu)哉游哉。突然,電話鈴驟響,他像受驚的野兔騰地從沙發(fā)上跳了下來。
“老爺子,我是武軍,剛才張跛子給我打電話說,后天中午他在金源飯店請我吃飯。”
“請你吃飯?他是怎么找到你的?”師孟交心頭一陣痙攣,“我不止一次地跟你講過,這批貨只能賣給不認識的人,免得招惹麻煩!”
“老爺子,我也急啊,一個月快過去了,這一卡車貨才吐了三箱呀!”見老爺子怪罪,張武軍心中也有些害怕,左手握著話筒,好久沉默不語。
“這樣吧,到時我先去看看,你就在家呆著,哪兒也別去!”
25日這天中午,師孟交只身一人來到金源飯店,他獨自在門外轉悠了幾圈,只見這里人來車往、食客滿堂。幾名保安在飯店門前游動著,間或指揮著進出食客的車輛。師孟交并沒有把保安放在眼里,他的注意力始終高度集中在每臺車的車牌上,見既沒有湖北方面的車,也沒有警車,他的臉上掠過一絲得意的微笑。正欲抽身離去時,飯店里一位威武健壯的男青年推門出來打手機,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讓師孟交頓生怯意。他撥通張武軍的電話,告誡他注意隱蔽,以防不測。
就在這關鍵時刻,專案組獲悉:9月30日晨,張武軍要在漯河火車站接師孟交和來此銷贓的兩個侄兒張召杰和張進濤。
專案組從平頂山趕往漯河。知情人透露,張武軍曾在食品公司殺過豬,蠻力過人。專案組決定安排麻城市公安局巡警大隊副大隊長孫光輝第一個上前擒拿張武軍,要求一招制敵。
30日凌晨1時45分,漯河火車站前人頭攢動。突然,一輛紅色“昌河”面包車緩緩駛入站前廣場,見身著灰色茄克的張武軍從車上走下來,環(huán)顧一眼廣場,徑直走向候車廳。他這一舉一動都在偵查員的視線之內。扮成旅客的偵查員們悄無聲息地從四周向張武軍圍攏。
只見一身打工仔裝扮的孫光輝嘴里含著火車票,手里握著一瓶礦泉水擠到張武軍身后。突然,他甩掉身上背著的大行李包,扔掉手中的礦泉水,猛然使一個“絆腿鎖喉”動作,便將張武軍摔倒在地。民警何奇志也飛身撲了上去。
張武軍并非等閑之輩。他一邊掙扎,一邊拼命叫:“救命啊,有人綁架!”
此刻不明真相的群眾將民警們團團圍住,硬是不讓他們把人帶走。
陳局長拿出證件再三解釋,群眾仍將信將疑。此時,只聽一中年人在一旁用手機打“110”報警說:“火車站候車廳里,有一伙人正在綁架人質……”
漯河市公安局防暴警察神兵天降般趕到現(xiàn)場。這一下,正好幫了孫光輝他們的大忙。
三十分鐘后,張召杰、張進濤自投羅網(wǎng)。
這一切,蒙在鼓里的師孟交全然不知。
30日這天,這老家伙的心情不錯,從茶幾上抽出一支煙,點燃后猛吸一口,頭靠在沙發(fā)上,慢慢地吐著煙圈,煙圈一個個規(guī)則而緩緩地朝上飄去,和他的心情一樣舒卷自如。他剛剛接到王建喜的電話,說貨又有買主了。想著大把大把花花綠綠的鈔票,師孟交忍不住抿嘴暗樂。他答應中午12時在自己居住的西苑小區(qū)路上約見王建喜,共進午餐。
殊不知,王建喜此時已是民警釣鉤上的“誘餌”。原來,留守在平頂山的民警火速趕到郟縣,恰巧遇到王建喜準備外出。為了不打草驚蛇,民警們從王建喜的家門口一直跟蹤到公路邊的一個加油站,趁其不備,將其捕獲。之后,按計劃叫他在西苑小區(qū)路口把師孟交這只老烏龜釣出來。
此刻,透過三菱吉普車的茶色玻璃,王建喜看見師孟交已在西苑小區(qū)路口低頭徘徊。
坐在駕駛室內的民警段志剛當然也發(fā)現(xiàn)了路口的這個神色不寧的老頭兒,這老頭兒看上去衣著普通,體態(tài)微胖、禿頂,很像是要捕的魚。
“他是不是師孟交?”
“不是。”王建喜搖頭。
但從王驚慌的眼神中,民警們斷定此人就是師孟交!
眼看時針已指向十二點半了仍不見王建喜露面,師孟交似乎已嗅到情況不妙,迅速縮回老巢。
一會兒,師孟交提著行李下了樓。守候在樓梯口的民警們沖上去,扭住了師孟交的胳膊。這家伙還在怪叫:“干什么?干什么!”
五十八歲的師孟交,高小文化,河南平頂山市人。他原是平頂山市一家食品公司的經(jīng)理,后改任會計。此人貌不驚人,有事沒事總愛“嘿嘿”發(fā)笑,活脫脫一副老實巴交農民相。
此后,師國平、張國軍、李天佑、師紅濤、陳趁等團伙成員盡數(shù)落網(wǎng)。
撬開老奸巨猾的師孟交的口頗費了一番周折。
審訊的前幾天里,他雙唇緊閉,緘口不語,要么對著天花板發(fā)呆,要么盯著窗外發(fā)愣,對案情卻一字不吐。見此情景,機智的專案組成員施展“激將法”:“師孟交啊師孟交,你真不像個男人,敢做不敢當!”
“誰說我不像男人,耐心等兩天吧,到時我一開口,你們會發(fā)現(xiàn)我?guī)熌巢攀钦嬲哪腥耍 睅熋辖淮蟀l(fā)“慈悲”說:“被逮的都是我的侄兒侄孫,我要讓他們先說,好爭取寬大處理。”三天后他開口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guī)缀跖鼙榱巳珖鞯兀鏇]想到會栽倒在你們這個小地方,看來這是天意。我知道我死定了,今年老年年底或者是新年元旦,你們就可能聽到槍聲了。”
他滔滔不絕地交代了整整六個小時。
師孟交一伙有三套行車證、駕駛證和身份證。一套真“三證”用于路上應付交警檢查,一套假“三證”用來簽訂運輸合同,另一套假“三證”用于更換牌照。他們實行人戶分離、異地租房居住,先在甲地通過中介公司尋找貨源,如果貨主沒有押運員,就直接拖走貨物,有押運員的則殘暴殺害、拋尸野外。然后在乙地租倉庫存放一段時間,觀察貨主或公安機關動靜后,再到丙地設點銷售分贓。一有風吹草動,他們就迅速中斷聯(lián)系、轉移贓物,可謂機關算盡。
五年啊,整整五年。師孟交團伙作案三十五起,殺死十八人,殺傷一人,搶劫了價值七百多萬元的物資,包括藥品、電腦、電視機、自行車和日用副食品雞蛋、芝麻等。
案發(fā)后,麻城市公安機關已追繳贓物折款四百萬元,各類附著冤魂沾有鮮血的被搶物資堆滿了麻城市最大的一間廢品倉庫。
鏡頭定格在“8·30”案件上。
師孟交、師國平、王建喜和陳趁(女)四人去江西,在南昌沒有踩到點。師孟交不免有些著急,上午他決定去找中介公司。中介公司就把他們介紹到一家公司。由于該公司負責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行車證發(fā)動機編號與車身實際號碼不符,已裝一半的貨又被卸下車。師孟交并不甘心,他發(fā)誓非要在南昌做筆生意不可。于是,又找到中介公司,后來中介公司又把他們帶到了匯仁公司。
談妥運費后,見他們對自己仍有疑慮,師孟交就給師國平使了個眼色,師國平會意地走出門外。片刻,師孟交馬上拍著胸口表態(tài):做生意講的就是信譽,俺那個大公司咋會騙你,不信,你打個電話,你打你打。當匯仁集團打電話過去時,話筒中傳來自稱是某某運輸公司王先生的聲音,他證明某運輸公司確有一輛車在南昌,正準備發(fā)往天津。這樣,匯仁集團就相信了在南昌訂運輸合同的師孟交。
原來,是師孟交先讓張武軍守在澠池縣一個公用電話機旁,恭候匯仁集團的電話。
貨上了車后,陳趁按計劃坐火車先回河南。東風145型柴油車的駕駛室很寬敞,前排座椅后有一條窄空兒,放了一條木板當床,師國平借口累,躺在上面休息。其實,當時的座位安排已經(jīng)布下了殺機,王建喜坐在駕駛員位置,師孟交靠右,萬良元被他倆夾在中間。
的確,師孟交是做了精心準備的。出發(fā)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南昌某賓館里對著地圖足足研究了三個小時,多次進行模擬演練,最后確定拋尸在麻城境內的福田河鎮(zhèn)比較安全。因為,麻城地處安徽、河南、湖北三省交界處,治安狀況相對復雜,拋尸后一二個小時即離開湖北境地,破案難度較大。
貨車在106國道上疾駛著,師國平躺在木板上不多時便打起了呼嚕,中午與他們一起喝了點啤酒的萬良元也在打瞌睡。車子進入麻城境內時,暮色四合。師孟交見時機已到,便用手捅了一下后座的師國平。幾乎是同時,師國平和王建喜抬起座位后的木板壓在萬良元的腿上,使其動彈不得。師國平則用膠帶、繩索封住萬良元的口鼻、捆住萬良元的手腳……兩分鐘后,萬良元就不動了。
只是一雙眼睛瞪得十分恐怖,這陣勢師孟交見多了。借著夜幕,他們把萬良元拋入福田河鎮(zhèn)國道邊的稻田里。唯恐不能置萬于死地,他們又在萬的背部繩索內插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棍,致使其不能彎腰動彈。
一切都是按計劃進行的,這一次簡直太順了。師孟交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他掏出“紅塔山”犒勞自己的干將。
多行不義必自斃,這伙惡魔最終受到了法律的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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