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烏溪鎮有條青溪，水色常年墨綠。鎮西的陳老漢，年輕時是撐船好手，如今在渡口賣些茶水。他兒子陳三郎，生得虎背熊腰，水性比他爹更勝一籌。

那年七月半，陳三郎去青溪撒網。月上柳梢時，水面突然咕嘟冒泡。他定睛一看，只見個穿藍布衫的少年在水里撲騰，頭發像水草般漂著。

陳三郎甩掉草鞋躍入水中。靠近時，卻見那少年面色青紫，指甲泛著黑。剛抓住他胳膊，少年突然死死抱住他脖子，力道大得驚人。陳三郎心里咯噔一下——這不像溺水，倒像水鬼拖人！

但他顧不上多想，奮力往岸邊游。快到淺灘時，少年突然松了手，癱在他懷里沒了聲息。陳三郎把人拖上岸，月光下才看清，少年腰間系著根爛草繩，繩頭纏著塊青石板。

"醒醒！"陳三郎拍著少年的臉。少年猛地咳出幾口水，睜開眼時，瞳孔竟是淡淡的青色。他看著陳三郎，嘴唇哆嗦著說："多謝恩公，我叫阿水。"

陳三郎見他可憐，便把他帶回了家。陳老漢見兒子領回個水淋淋的少年，眉頭皺成了疙瘩："七月半撈人，不吉利！"阿水撲通跪下："老丈容稟，我家遭了水災，爹娘都沒了，若不是三郎哥相救，我也活不成了。"

陳三郎心軟，替阿水說情。陳老漢嘆了口氣，找出件舊衣給他換上。阿水吃飯時狼吞虎咽，眼睛卻不住地瞟著門外的青溪。陳三郎只當他是怕水，沒放在心上。

此后阿水便在陳家住下，幫著陳老漢看渡口。他干活很麻利，只是身上總帶著股水汽，就算大太陽天也不見干。有時陳三郎夜里起夜，會看見阿水站在院子里，對著青溪發呆，嘴里還念念有詞。

過了半個月，陳三郎去鄰鎮買漁網。回來時天色已晚，路過鎮東的亂葬崗，忽然聽見有人喊他名字。他回頭一看，竟是阿水站在一座新墳前，朝他招手。

"阿水，你怎么在這？"陳三郎走近，只見那墳頭還沒長草，墓碑上刻著"無名氏之墓"。阿水臉色蒼白，指著墳墓說："三郎哥，快跟我進去躲躲！"

陳三郎一愣："躲什么？"阿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氣比上次在水里還大："別問了，進去就知道了！"說著便往墳洞里拽。陳三郎想掙脫，卻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

墳洞不大，剛好容下兩人。阿水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竟是幾塊冷饅頭。他塞給陳三郎一塊："先吃點，天亮前千萬別出去。"陳三郎看著黑洞洞的墳口，心里直發毛："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水嘆了口氣，眼里泛起青光："實不相瞞，我本是青溪的水鬼，在此守了五十年，就等個替身好投胎。"陳三郎嚇得差點把饅頭掉在地上："你...你是鬼？"

"恩公莫怕！"阿水趕緊擺手，"那日我本想拖你下水，可你救我時，身上的陽氣沖散了我的怨氣。后來我才知道，你命中有場大劫，今夜若回家，必死無疑！"

陳三郎想起阿水平日里的古怪，又看看這陰森的墳墓，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阿水指著墳外："看到那棵歪脖子樹了嗎？今夜子時，會有厲鬼從那里過，專抓陽壽將盡的人。你爹娘當年就是被它害死的！"

陳三郎渾身一震。他爹娘確實是夜里落水死的，當時都說是意外。阿水從懷里摸出個水浸的木牌，上面刻著"陳記船行"四個字："這是你爹當年掉在水里的船牌，我替你收著二十年了。"

月光從墳口照進來，映著阿水青色的臉。陳三郎想起爹娘的死，又想起阿水這些天的照顧，心里的恐懼漸漸變成了酸楚："你既然是水鬼，為何要救我？"

"我雖是鬼，也懂恩怨。"阿水低下頭，"你救了我，我若害你，豈不是連鬼都不如？再說..."他頓了頓，"這五十年里，只有你把我當人看。"

兩人在墳洞里坐到三更，外面突然刮起一陣怪風。陳三郎透過墳口望去，只見那棵歪脖子樹上，竟吊著個穿紅嫁衣的女人，長發垂地，正緩緩轉動。

"來了！"阿水捂住他的嘴，"千萬別出聲！"那紅衣女鬼落在地上，指甲劃過墓碑，發出刺耳的聲音。她在墳洞外轉了幾圈，突然停在洞口，腐爛的臉湊近過來。

陳三郎屏住呼吸，只覺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女鬼的眼睛是兩個黑洞，直勾勾地盯著他。就在這時，阿水猛地推開他，自己撲了出去："快走！"

陳三郎趁機爬出墳洞，回頭看見阿水和女鬼纏斗在一起。阿水身上的水汽化作冰霧，纏住女鬼的手腳。女鬼尖叫著抓向阿水，指甲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快跑！去青溪找我娘的梳妝盒！"阿水朝他大喊，聲音越來越弱。陳三郎咬咬牙，轉身往青溪跑去。身后傳來女鬼的嘶吼聲，和阿水最后的笑聲。

跑到青溪岸邊，陳三郎顧不上脫衣服就跳進水里。月光下，他看見水底有個發光的東西，便潛下去摸。指尖觸到個木質盒子，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半塊玉佩，和一綹白發。

他想起阿水說的話，握緊梳妝盒往回跑。亂葬崗上，阿水已經變得透明，被女鬼按在墓碑上。陳三郎大吼一聲，將梳妝盒砸向女鬼。盒子裂開，半塊玉佩飛了出來，正好嵌在女鬼的心口。

女鬼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化作黑煙消散了。阿水晃了晃，身體變得越來越淡："恩公，多謝..."陳三郎想抓住他，卻只抓到一縷水汽。

"我娘說，把梳妝盒給有緣人，就能解開我的怨氣..."阿水的聲音像風一樣輕，"那半塊玉佩，是你爹當年掉的..."話音未落，他便化作點點青光，消散在晨霧中。

陳三郎撿起地上的半塊玉佩，發現正好能和自己脖子上的半塊合上。原來他爹娘并非意外身亡，而是被厲鬼所害，而阿水的爹娘，很可能就是當年的船客。

他回到家，把事情告訴了陳老漢。陳老漢看著合在一起的玉佩，老淚縱橫："難怪你爹娘死得蹊蹺，原來如此..."兩人拿著梳妝盒里的白發，來到青溪邊祭奠。

從那以后，青溪再也沒出過水鬼拖人的事。有人說看見過阿水的魂魄，牽著兩個老人的手往上游走；也有人說在亂葬崗看到過一座新墳，墓碑上刻著"阿水之墓"，旁邊還埋著個梳妝盒。

陳三郎后來不再撐船，而是在渡口開了家茶館，專門收留無家可歸的孤兒。他常對孩子們說："這世上的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只要心存善念，就算是鬼，也會幫你。"

直到陳三郎老得走不動路，還常常坐在青溪邊，望著水面發呆。有人問他在看什么，他就指指脖子上的玉佩，笑著說："在等一個老朋友。"

而那關于水鬼阿水和陳三郎的故事，也成了烏溪鎮代代相傳的傳說。人們說，青溪的水之所以墨綠，是因為阿水把怨氣都化在了水里；而每當月圓之夜，還能聽見水面上有輕輕的歌聲，像是在唱著一首關于感恩和救贖的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