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沒見過只賣蔥油餅的攤,都是和大餅油條一道賣的。那時離我家最近的大餅攤在賽華公寓對過,大餅三分油條四分蔥油餅要賣五分,一則小貴,二則未必比大餅更當飽,故大家不常買。不過在排隊買大餅油條的時候,經常看得到大師傅做蔥油餅,雖然一趟只看見一段,看多了亦可自我拼圖。家里偶爾做起來,竟亦可學像八九分。
記得十來歲時,上海大米配額供應,家家人家都不得不吃十天半個月面粉,在做厭了饅頭面餅面疙瘩之后,也曾試著做做蔥油餅。無非是加水加酥油,掿面粉,醒面粉,揪成小團,搟長條,涂熟油撒鹽撒蔥末,先卷后躺,壓成餅狀,入鍋少油小火翻煎,至略金黃即可盛起食用,咬一口,有嚼勁,也看得到里面的白面。并不像現在的那樣,放很多油,煎了又烘,必至層層金黃,口感酥脆。蔥油餅嘛,蔥微香、油微香、餅面亦有微香,足矣。想要酥脆,自有他物。非不能也,是不為也。看似節儉,亦關乎惜福。當年,點到為止才算境界,追求極致不是。甚至覺得凡事太貪,會影響自己的修行。
正因如此,蔥油餅行走海上百余年,一直泯然于大餅油條老虎腳爪饅頭羌餅粢飯之中,并不出挑。上世紀80年代,有人突然自說自話評出什么“四大金剛”,蔥油餅也黯然落選。
近年來,提及蔥油餅的人好像有點多,繞不開那個叫阿大的個體戶,一只蔥油餅攤頭從小菜場擺到自家后門口,2010年碰巧被外國記者看到,始有披露。人們貌似真的更相信外來和尚念的經。
小生意有小生意的講究。起了蓬頭,定要出花頭。與夢花街餛飩一樣,阿大蔥油餅攤也弄到要瞬間移動。還好有人相助,去了永嘉路。那一動,又起新蓬頭,竟引來全市跟風,連我家附近那個菜場門口也一連開出三家,就像《繁花》播出后黃河路多了七家排骨年糕店一樣。
上海灘上的蔥油餅攤頭多了不算,蔥油餅的做法和賣法也都變了。做法么當然都是追求酥脆,且多以“老上海蔥油餅”自居;賣法么竟然多敢單賣蔥油餅,還都賺得著鈔票。直到幾年口罩,勢頭才回落。今年四月底,沉寂了三年的阿大蔥油餅在瑞金二路又開張,盡管八元十元一只,還是有人排隊,畢竟蓬頭不再。
蔥油餅新口味也有好多人歡喜,本不該說三道四。懷舊往往招人厭,而且,很多懷舊似初戀,更多的是自己多年瘋狂腦補后的美好。其實,“老上海蔥油餅”很普通,普通亦可贊美,溢美則大可不必。更何況,老味道再也回不去了。就像上海話一樣,老早有老早的味道,現在依然是現在的樣子。
我只覺著現在做蔥油餅,酷似做其他所有事,思路有點單維度。網絡講流量,生意講跑量,聽歌只聽飆,追劇只追爽,到處加法思維,樣樣“弄弄大”,大餅油條也要做大做粗,于是蔥油餅也不假思索地奔向了多蔥重油窮煎的不歸路,連花卷也跟著誤入歧途,只此青綠,不再小白。沒有人會停下來想一想,缺了點啥。
幾十年兜兜轉轉,蔥油餅依然很普通,談不上進步,只是多了點話題。既談及上海傳統美食,豈可止于美味,總也要講點審美吧。若論繼往開來,恐除了講良心,講匠心,還要講琴心。
原標題:《十日談 | 畸筆叟:蔥油這只餅》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王瑜明
來源:作者:畸筆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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