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6日22點,電話那頭傳來一句低沉的話——“漢卿,委員長走了。”張學良握著聽筒,沉默了足有半分鐘,“我知道了。”他放下電話,站在窗前,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臺北的天灰蒙蒙,他對趙一荻說:“得去吊唁,但挽聯怎么寫,我一點頭緒都沒有。”趙一荻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勸。兩個人都清楚,這十六個字不好寫,寫淺了顯得敷衍,寫深了又怕勾起舊賬。
接下來的三天,他搬出厚厚的日記本,翻了一頁又一頁。那本舊冊子里夾著一張折痕明顯的電報,上面只有一句話:“愿與諸兄共策之。”那是1928年12月29日蔣介石給他的通電。那一年,東北易幟,一槍未放,華北形式大變。蔣介石稱他“諸兄”,并任命他為東北邊防司令長官,風光無兩。
易幟后沒多久,蔣介石在南昌給張學良辦三十歲壽宴,吳鐵城托蔣的意思,花四萬元買下于鳳至折的紙花,只為討好“少帥”。張學良當時心里暗喜,也暗下決心:“我這條命,給國家,也給介公。”那句話,他后來無數次想起,無數次搖頭。
然而一切轉折來得太快。九一八事變,關東軍炮火逼近,張學良堅持執行“不抵抗”。夜里,四弟張學思跪在他面前哭喊:“大哥,不能退!”他咬牙,沒有回話。那天的天,格外涼。此后,“不抵抗少帥”的標簽再也撕不掉。
1936年秋,蔣介石飛抵西安部署“剿共”。張學良當面提議先停內戰、后抗外侮,蔣拍案怒斥。“攘外必先安內是國策!”話音重得像錘子。張學良退到廊下,心里忽然空了。他后來告訴楊虎城:“我們被逼到墻角,只能來一招大的。”兩個月后,“扣留委員長”成為事實,西安事變震動天下。
12月12日凌晨,寒風卷過華清池,蔣介石躲在山石后摔斷皮靴扣子,仍不肯見張學良一面。張推門進屋,“委員長,您受驚了。”蔣把臉扭向墻壁,青筋暴起。那一刻,兄弟之情徹底崩碎。
和平解決達成,張學良自認守信用,親送蔣回南京。飛機上,他坐后排,蔣介石忽然回頭冷哼一聲。抵達南京不到十天,軍法處宣判:十年徒刑,先赦后管束。張學良對宋子文苦笑:“看來我真要被圈起來了。”事實證明,“十年”只是序章。
抗戰勝利后,張學良在重慶歌樂山聽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激動得熱淚直流。他讓人送上一塊歐米茄金表給蔣介石,暗示“時間到了”。蔣卻用一句輕飄飄的“不可放虎”回復蔣經國,張學良的自由再次被鎖進抽屜。
1949年底,他隨蔣家遷臺,被安置在北投草山。偶爾夜深,他拉開窗簾,看臺北夜色,感慨一句:“半生風云,如今只剩一盞孤燈。”1959年,兩人唯一一次正式會面在“梅莊觀邸”。蔣介石拄著拐杖,微笑著說:“漢卿,再忍忍,總有用你之日。”張學良答:“我已老了。”對話短得可憐,卻像最后一刀,把所有恩怨釘死。
時間快進到1975年4月5日,蔣介石病危。床前,蔣經國聽到父親囑咐:“不可放虎。”四個字把張學良的命運再度鎖死。幾小時后,蔣介石心臟停止跳動。消息傳到草山,張學良只說了一個“啊”字,隨后關燈獨坐。窗外大雨,雨聲像鼓點,敲了一夜。
三天苦想,他寫下那十六個字:關懷之殷,情同骨肉;政見之爭,宛若仇讎。寫完后,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公道已在字里。”趙一荻把毛筆收好,輕輕點頭。
4月9日,靈堂人聲低啞,水晶棺里那張面孔蠟黃僵硬。張學良佇立良久,僅僅兩分鐘,便轉身離開。有人問他心情如何,他擺手:“不談。”車窗掠過萬華老街,他忽然想起1928年南昌壽宴的掌聲,苦笑一下,閉目休息。
1988年蔣經國病逝,1990年1月,張學良終于獲準離開北投,搬到臺北郊外。獲釋那天,他對友人說:“史書上,自有公論,我不急。”此后,他幾乎不再提蔣介石,只偶爾彈琴,下盤象棋,自稱“閑云老人”。
世事走到這一步,兩個人的糾葛算是收尾了。十六個字掛在慈湖陵寢側廳,來往吊客或駐足,或匆匆,褒貶不一。張學良本人卻不再置評,他更在乎晚年能否看海、能否看書。1991年的某個午后,他在淡水岸邊對友人說:“海浪一來一去,像極了命運,誰也說不清下一秒會翻多高。”
就這樣,這場跨越半個世紀的恩怨終于散場。張學良活到101歲,回憶仍是漫長夜色里的私語;蔣介石定格在八十九歲,歷史則繼續向前。至于那十六字挽聯,或許正是兩人關系最準確的注腳:愛恨交織,情義難割,卻終究無法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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