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酒》劇照 圖源網絡

當下不是酒，是待釀的糧

文/布瑞茲

我一向睡眠不好，深受其害。一是入睡困難，二是碎片化，三是醒來早。今天清晨六點半就醒了，離上班還有兩個多鐘頭。近年來眼疾頻發，只能選擇保守治療，青光眼時不時也在加重，對于愛看書的我來說，挺難受的。醫生說少盯電子產品屏幕，便在枕邊摸過手機，只聽不看。先點開一段音頻，是昨晚剛成了朋友的微信好友寫的文章“人生如釀酒”。昨夜八、九點鐘時還在電話里笑談，此刻聽他念自己踩著沒膝的雨水上班，說寫材料像踩曲、蒸餾，連朋友圈自嘲“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我在釀材料”都帶著笑腔，像捧著捧剛出窖的酒糟，粗糲里裹著熱乎氣。

這讓我想起心里盤桓了許久的一句話：當下不是酒，是待釀的糧。

朋友在音頻里說，十幾年前第一回給領導寫講話稿，熬了兩天兩夜精縮的三千字，被改得像“跑了氣的啤酒”，那點臊得慌的勁兒，隔著聽筒都能摸到，我直覺得“喜得慌”。這多像我50多年前老爺爺家小酒坊的規矩：新糧剛下池時，窖池里總咕嘟冒泡，老爺爺卻從不讓學徒亂喊“這是酒”。得等淀粉慢慢轉成糖，糖再發酵成酒精，哪一步急了，整窖料都可能酸成廢糟。

昨晚通話時，微信好友說現在寫材料還會半夜爬起來記靈感，手機備忘錄或語音音頻里存著好幾百條碎句子。這些句子就是他的“新糧”，帶著體溫和汗味，此刻聽著全是生澀的棱角：今天覺得 “這句絕了”，明天可能就發現 “全是廢話”；現在為一個詞熬半宿，十年后回頭說不定只記得 “那天月色不錯”。這生澀，恰恰是“糧”的本相——它有變成酒的可能，但此刻還不是酒。

《國酒》劇照 圖源網絡

七點多時，又聽了一位常讀的老作家在一個著名網站的專訪。專訪視頻的大字號標題就是“當下即歷史”。他在專訪中也一再說“你的當下就是你的歷史”。這話聽著耳熟，細想卻站不住腳，像把剛脫粒的麥子直接裝進了酒壇。老作家寫過太多好文章，我知道他可能想表達的很多，“別輕看當下的分量”，可“分量”不等于“成品”。朋友蹚著雨水上班的狼狽，是“當下”；十年后他跟人聊起“當年多拼”，這狼狽才成了“歷史的素材”。

這中間隔著的，是時間的發酵，是事后的回味，是那些“當時只道是尋常”慢慢變成“原來如此”的過程——就像釀酒，新糧得在窖池里待上百天，經得住霉、酸、醇的折騰，才能叫“酒醅”，離“成品酒” 還差著蒸餾、勾調好多步，還需要更多的“當下”、更多的時間和過程，甚至是失敗了重來。就像我常年的眼疾，它不是幾天形成的，治好也需要精湛的技術和長期的呵護。

朋友改材料時的“灼痛感”，當下只是“疼”；后來他說“多虧當年那么疼”，這疼才成了歷史的“回甘”。歷史從來不是當下的“即時快照”，是無數個當下串起來的“慢鏡頭”，是事后回頭看時，突然明白“原來那一步是為了這一步”的豁然。就像昨晚通話，他說現在看當年被改的稿子，最感謝的不是“改對了多少字”，是老同事老朋友那句“寫材料得像釀酒，得有耐心”。這耐心，恰恰藏在“當下不是酒”的空隙里——正因為它會變、會發酵、會生出新滋味，才有等的價值，才有回味的余地，才會真正成為一種好酒。

朋友在音頻里說，工作有三種境界：被灌酒、釀滋味、品享受。這用來看“當下即歷史”，再清楚不過。把“當下”直接當“歷史”，其實是把“被灌酒”的急躁，當成了“品享受”的通透。有人急著給剛下池的酒貼“十年陳釀”的標簽，結果只能是酸得嗆人，連酒的本味都丟了。朋友的聰明在于他懂“釀滋味”——知道當下就是當下，是該踩曲時使勁踩，該發酵時耐著等，至于最后成啥酒，交給時間評說，交給“時間的酒窖”來檢驗它夠不夠格，成為什么樣的“歷史”。

《國酒》劇照 圖源網絡

時間過得很快，在床上已感到暑氣上升。手機里的音頻早就停了。我摸了摸床頭的水杯，習慣性地喝了幾口溫開水，幫助身體從睡眠的“低代謝狀態”平穩過渡到清醒的“活躍狀態”。忽然想起朋友昨晚說的最后一句話：“好材料跟好酒一樣，得等，得熬，急不得?！边@話比任何宏大的道理都實在——誰會把剛從地里刨出來的紅薯，就當成蒸好的蜜薯呢？

家離著單位很近，在上班的社區公交車上，我打算再聽一遍朋友的文章。這次又聽出了新意。他說，“現在看寫材料，多了幾分調酒師的熱愛”。這說明他已基本掌控了自己生活的節奏。這熱愛里，藏著對“當下”最誠實的尊重——承認它是待釀的糧，不是現成的酒，卻愿意認真對待它變成酒的每一步。未來的好酒，就藏在每一把待釀的新糧里。

作者：布瑞茲（筆名），1972年生，山東濟南市人，機關工作者，文學和攝影愛好者，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