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蘇州府有個綢緞商人,姓林,名文正。他娶了同巷李家的女兒玉娘,成婚三年,夫妻恩愛。可近半年來,林文正夜夜盜汗,身形消瘦,請了十幾個郎中,藥方吃了一籮筐,病情卻不見好轉。
玉娘整日愁眉不展,變著法兒給他燉補品。林文正看著妻子熬紅的眼,心里不是滋味。他怕玉娘擔心,便瞞著她,揣著幾兩碎銀,趁天未亮溜出了門。
蘇州玄妙觀前,有個算命的瞎子,人稱"張鐵口"。林文正摸黑找到卦攤,報上生辰八字。張鐵口捻著胡須,掐指算了半晌,突然皺緊眉頭:"客官這病,不是藥石能醫的。"
林文正心頭一緊:"先生何出此言?"張鐵口嘆了口氣,摸索著遞過一張黃紙:"你家老宅地基下,怕是鎮著不干凈的東西。三日前子時,可曾聽見地下有響動?"
這話如驚雷般炸在林文正耳邊。三日前夜里,他起夜時確實聽見床下傳來"咚咚"聲,像有人用錘子敲石板。當時只當是老鼠,沒放在心上。
"先生救我!"林文正抓住張鐵口的手,"我妻子還年輕,我不能——"張鐵口抽回手,從卦攤下摸出個小布包:"這里有三枚銅錢,今夜子時,你繞著老宅走三圈,把銅錢埋在響動最響的地方。"
林文正接過布包,只覺入手冰涼。張鐵口又壓低聲音:"記住,此事萬萬不能讓你妻子知道。她八字屬陰,若沾了這事,恐有血光之災。"
林文正揣著銅錢回到家,玉娘正端著藥碗等他。"你去哪了?天還沒亮呢。"玉娘眼圈泛紅。林文正勉強笑了笑:"去碼頭看了看貨船,順便買了些早點。"他接過藥碗,趁玉娘轉身時,把銅錢塞進了鞋底。
到了夜里,林文正躺在床上,聽著更夫敲過三更,悄悄起身。玉娘睡得很沉,眉頭卻微微蹙著,像是在做噩夢。他心頭一酸,輕手輕腳地溜到院子里。
月光慘白,照在老宅的青石板上。林文正繞著屋子走,走到西墻根時,腳下的石板突然發出"咔噠"一聲。他想起張鐵口的話,趕緊蹲下身子,用隨身帶的匕首挖開泥土。
泥土下果然埋著塊青石板。林文正用匕首撬動石板,剛掀開一條縫,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腥臭味。他強忍惡心,把三枚銅錢丟了進去。就在這時,屋里突然傳來玉娘的尖叫聲。
林文正心頭一慌,顧不上蓋石板,沖進屋內。只見玉娘坐在床上,渾身發抖,指著墻角說不出話。他順著玉娘的手指望去,只見墻角蹲著個毛茸茸的東西,像只大老鼠,卻長著人的耳朵。
那東西見了林文正,"吱吱"叫了兩聲,猛地竄到房梁上。林文正抄起桌上的燭臺砸過去,卻被它輕松躲過。玉娘嚇得抱住他的胳膊:"文正,那是什么東西?"
林文正想起張鐵口的話,只說:"大概是山里跑來的野物,別怕。"他哄著玉娘躺下,心里卻犯起了嘀咕——張鐵口不是說埋了銅錢就沒事了嗎?怎么反而引出了怪物?
第二天一早,林文正又去找張鐵口。卦攤前卻圍著一群人,正在議論紛紛。原來張鐵口昨夜突然暴斃,死時七竅流血,手里還攥著半塊青石板。
林文正擠進去一看,只見張鐵口尸身旁的地上,用鮮血畫著個古怪的符號,像是條蛇盤著個壇子。他猛地想起昨晚墻角的怪物,那毛茸茸的身子,不就像條巨大的四腳蛇嗎?
"這張鐵口,怕是遭了報應喲。"旁邊有個老丈搖頭嘆氣,"聽說他以前給人算命,為了賺昧心錢,常把鎮物說成邪祟,騙人家挖地動土。"
林文正聽得冷汗直冒。他跌跌撞撞地跑回家,顧不上跟玉娘解釋,拿起鋤頭就往西墻根跑。他挖開泥土,掀開青石板,只見下面埋著個破舊的陶壇子,壇子口用符紙封著,上面還插著三枚銅錢。
符紙上的朱砂已經變黑,像是被血浸透了。林文正顫抖著揭開符紙,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壇子里沒有金銀,只有半壇血水,水里泡著一縷青絲,正是玉娘常用的發繩!
"文正,你在干什么?"玉娘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臉色蒼白如紙。林文正猛地回頭,只見玉娘手里拿著把剪刀,眼神空洞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了?"
林文正腦中一片空白,指著壇子里的青絲:"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娘凄然一笑,緩緩坐在地上:"三年前,你娶我時,我娘就給了我這個壇子,說能保我們夫妻和睦。"
"可半年前,你突然病倒,我去問我娘,她才告訴我——"玉娘的聲音哽咽了,"這壇子是李家祖傳的'同心蠱',把夫妻的頭發泡在血水里,能替對方擋災。可若是一方起了異心,蠱蟲就會反噬。"
林文正如遭雷擊。他想起這半年來,自己確實動過納妾的念頭,只因玉娘一直沒懷上孩子。難道那盜汗消瘦,不是生病,而是蠱蟲在作祟?
"我娘說,解蠱的法子只有一個——"玉娘抬起頭,眼里含著淚,"讓中蠱的人親手殺死養蠱者,蠱蟲就會轉移到殺人者身上。"她頓了頓,把剪刀塞到林文正手里,"文正,你殺了我吧,這樣你就能好了。"
林文正握著剪刀,手不停地發抖。月光下,玉娘的臉蒼白得像張紙,眼里卻滿是溫柔。他想起成婚時,玉娘穿著紅嫁衣對他笑;想起他生病時,玉娘日夜守在床邊;想起剛才她拿著剪刀,卻把刀刃對著自己……
"我不殺你!"林文正猛地把剪刀扔在地上,"張鐵口說老宅下有邪祟,原來是想騙我挖開壇子,害死你!"他看著壇子里的血水,突然想起張鐵口死時手里的青石板,和地上的血畫。
"這同心蠱,怕是被人動了手腳!"林文正咬牙切齒,"張鐵口跟你家是不是有恩怨?"玉娘搖搖頭:"我娘從沒提過。"林文正站起身,眼神變得狠厲:"一不作二不休!既然這蠱是替我擋災,那我就把它引到害我們的人身上!"
他撿起剪刀,從自己頭上剪下一縷頭發,又從玉娘頭上取了幾根青絲,一起放進壇子里。然后他合上壇蓋,用符紙重新封好,又在符紙上畫了個張鐵口死時的血符。
"你要做什么?"玉娘嚇得拉住他。林文正冷笑一聲:"張鐵口雖死,但背后定有主使。這蠱既能替人擋災,也能反噬惡人。我要讓他們也嘗嘗這盜汗消瘦的滋味!"
他抱著壇子,趁著夜色來到張鐵口的墳前。墳頭新立,泥土還沒壓實。林文正用鋤頭挖開墳坑,把壇子埋在張鐵口的尸身旁邊,又在墳頭插了根柳木釘,上面纏著他和玉娘的頭發。
做完這一切,他回到家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玉娘坐在桌邊,給他溫著一碗粥。林文正喝著粥,只覺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身上也不再盜汗了。
可到了第二天,蘇州城里就傳出怪事——張鐵口的墳頭夜夜傳來哭聲,像是有人在里面喊冤。更奇怪的是,城中有個姓王的富商,突然得了怪病,夜夜盜汗,身形消瘦,跟林文正之前的癥狀一模一樣。
有人說,那王富商早年跟張鐵口合伙做過虧心事,怕是被張鐵口的鬼魂纏上了。也有人說,是林文正用了邪術,把病轉嫁了出去。
林文正對此充耳不聞。他只知道,自那晚以后,玉娘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而他也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只是每當夜深人靜時,他總會想起壇子里的血水,和玉娘遞剪刀時的眼神。
"文正,你說那王富商的病,會不會好?"有次玉娘忍不住問。林文正正在整理綢緞,聞言頓了頓,然后笑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他若肯向善,或許還有救。"
玉娘沒再說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從那以后,她常去廟里燒香,替林文正,也替那個素未謀面的王富商祈福。林文正看在眼里,心里五味雜陳。
幾個月后,王富商散盡家財,修橋補路,病果然好了。而林文正的綢緞生意也越做越大,只是他再也沒動過納妾的念頭。他常常對玉娘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世上最好的藥,不是什么靈丹妙藥,而是你在我身邊。"
后來,林文正夫婦活到了八十多歲,無疾而終。他們的子孫在整理老宅時,發現西墻根下埋著個陶壇子,壇子已經裂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縷青絲和一根柳木釘,在歲月的侵蝕下,早已化為塵土。
只是那關于"同心蠱"和瘸腿算命先生的故事,卻在蘇州城里傳了一代又一代。有人說林文正心狠,有人說他睿智,但更多的人說,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不是什么奇術秘法,而是坦誠相待,彼此珍惜。
就像林文正臨終前對子孫說的那樣:"當年我一不作二不休,不是為了害人,而是為了護住我的家。但我也知道,若不是玉娘舍命相護,哪有我后來的日子?這世間的事,哪有絕對的對錯,不過是情與義二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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