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哪一門科學最擅長把人類的好奇心延展到宇宙邊緣,那非物理學莫屬。
幾十年來,無數(shù)人高舉弦理論的旗幟,說它是“萬物之理”的鑰匙,是“終極理論”的代名詞,是將量子力學和廣義相對論縫合起來的宇宙總藍圖。
但問題是,這把鑰匙一直沒開過鎖,這幅藍圖也一直掛在理論的墻上,從來沒有真正落地。
它優(yōu)雅,抽象,復雜,迷人,令人窒息,但同時也帶著濃重的形而上色彩。人們不斷在它的11維空間里沉迷,在弦振動的譜系中自我安慰,在“這只是數(shù)學太前沿”的借口下一次次為它脫責。
可科學不是幻想文學。理論寫得再美,如果不能在現(xiàn)實中驗證,它就不是科學,它只是神學的另一種翻版。
于是,一群本該是弦論信徒的人,開始反過來做一件事。他們不再問“弦論還能預測什么”,而是反問:“它有沒有什么是根本做不到的?”
或者說,有沒有哪種粒子,它的存在直接打了弦論一記響亮耳光?
2025年,賓夕法尼亞大學的一對師徒,Jonathan Heckman 和博士生 Rebecca Hicks,把這個問題寫進了一篇論文,題目就叫《如何在對撞機上證偽弦論》。
他們找到了答案,一種非常特殊的粒子結構,一種名叫“5-plet”的五重態(tài)粒子,如果它在大型強子對撞機LHC上真的被撞出來,弦論不僅不會被印證,反而會被現(xiàn)場拉下神壇。
這不是一個“補丁”能修好的問題,而是直接揭穿它底褲的結構性缺陷。
這就是今天這篇文章要講的核心問題:弦論并不是不可戰(zhàn)勝的,它的敵人,可能就藏在它聲稱無法產生的粒子之中。一個幽靈般的信號,一條突然消失的軌跡,一次不被允許的對撞結果,就足以把它從神壇拉下來。
所以問題變成了:這顆違禁粒子,會出現(xiàn)嗎?
讓我們從頭說起。
首先你得知道,在當代物理學中,有兩個“世界模型”一直處于嚴重失和狀態(tài)。
一個是標準模型,它像是描述微觀粒子世界的“交通規(guī)則”,把電子、夸克、光子、中微子等各種基本粒子和它們的相互作用都裝進一個統(tǒng)一的框架里。它是實驗主義者的最愛,每次LHC轟出新粒子,基本上都能在標準模型里找到解釋。
另一個則是廣義相對論,它描繪的是大尺度下的宇宙結構,比如引力、時空、黑洞、宇宙膨脹。這是愛因斯坦的偉大遺產,一個曲率說了算的世界。
這兩套理論,各自都無比成功。可一旦你想把它們結合起來,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根本不是一個宇宙造出來的語言系統(tǒng)。
一個說的是“粒子和力場”,另一個談的是“幾何和彎曲”。你硬把這兩個合在一起,就像用Photoshop合成一只大象和一輛坦克,拼出來的,不是大象坦克,而是廢圖。
弦論出現(xiàn),就是想解決這個根本分裂。
它說:別糾結粒子和幾何了,所有東西,粒子也好,引力也好,本質上都是一根弦的不同振動模式。這些弦震動得不同,于是你看到電子,震動得更復雜,你看到引力子,再多維一點,就成了黑洞、彎曲、時空泡。
這是一種比標準模型還包羅萬象的愿景,是“大統(tǒng)一”的愿景。
它許諾你:不再需要單獨解釋弱力、強力、電磁力和引力,這四種力,其實都是我這根弦的“表演方式”。
聽起來確實無敵。問題是,你見過弦嗎?
從1970年代末期弦論大爆發(fā)到今天,它始終是一種理論完美,現(xiàn)實透明的存在。任何實驗數(shù)據(jù)都沒支持它。它的預言模糊不清,它的維度過多無法觀測,它需要的能量級遠超地球能制造出來的。甚至連它內部的數(shù)學工具,也常常陷入自我矛盾。
你以為它在努力解釋現(xiàn)實,其實它只是在打造另一個永遠不需面對現(xiàn)實的理想國。
那么,這一切是否有可能在某一個碰撞實驗中,被撕碎?
Heckman他們找到了這個入口。
核心點很簡單:如果你想推翻一個理論,最有力的方法不是找它能解釋的,而是找它不能解釋的。
你不需要整個宇宙都與它矛盾。你只需要一個事件,就像哥白尼時代的一個金星逆行,牛頓時代的一個水星近日點,愛因斯坦時代的一個光線彎曲。這些小事件,都足以粉碎舊世界觀。
現(xiàn)在這個事件,叫五重態(tài)。
什么是五重態(tài)?它是一種特別的粒子組合。就像標準模型里有電子-中微子這對雙胞胎,我們叫它“doublet”。現(xiàn)在這個是升級版:5個粒子,綁定得像一支足球隊,彼此緊密相關,其中一部分有電荷,一部分中性,彼此衰變關系穩(wěn)定,構成一種完整的“家族單位”。
這套家族,弦論根本生不出來。
Heckman做了個比喻:就像你在麥當勞里找一個漢堡套餐,無論怎么翻菜單,找不到這個配置。你翻遍整個廚房,也沒這個原料。這不是你不會做,而是你根本沒那種食材。
他們翻了弦論所有已知的構型,找不到任何一個能自然產出這種五重態(tài)的場論機制。
這就意味著,一旦它在LHC上被發(fā)現(xiàn),整個弦論,得被請下臺。
你可能會問:這么關鍵的粒子,為什么我們以前沒發(fā)現(xiàn)過?
Hicks給出的答案很殘酷:它太重,太快,太隱秘。
首先,它的質量可能高達幾千GeV,相當于10萬個電子的總和。這樣的粒子,只有LHC這種百萬級別撞擊機器,才有希望造出來。
但即便造出來,它也不會乖乖坐在那里等你拍照。它們會迅速衰變,變成一個低能π介子和一個神秘的中性粒子X0,這種X0可以直接穿越整個探測器,毫無蹤跡。而π介子因為能量太低,也幾乎看不到。
于是,你會看到什么?
你只看到一條電荷軌跡,剛出現(xiàn),然后戛然而止,像有人走進雪地,只留幾步腳印就消失了。
這就是所謂“消失軌跡”事件。
這種事件在ATLAS和CMS兩個LHC探測器里是極度罕見的。但恰恰就是這種罕見,才是暴露新物理的最好證據(jù)。
于是他們把過去為了找超對稱粒子而搜集的“消失軌跡數(shù)據(jù)”翻出來,一幀一幀重讀,結果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五重態(tài)。但這個“沒發(fā)現(xiàn)”也不是毫無意義,它設定了下限。
現(xiàn)在我們知道,如果五重態(tài)存在,它的質量至少在700GeV以上。
也就是說,輕量級的五重態(tài)已經(jīng)被排除,但重量級的、還在逃的,還沒被追上。
而LHC剛好就在升級,下一輪的撞擊,將比歷史上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到時候,我們會看到什么?
一個消失的軌跡?一個幽靈粒子?還是一場理論的轟然倒塌?
沒人知道。
但五重態(tài)的重要性遠不止于打臉弦論。
它還可能是一把解開暗物質之謎的鑰匙。
全宇宙有85%的質量,是“看不見”的。它不吸光,不發(fā)光,不散射光,但它有引力,它形成星系的邊界,它操控星體的運動軌跡。
它就是暗物質。
幾十年來,人們提出過WIMPs、中微子、軸子、超級對稱粒子等等候選者,但至今沒有一個落地。
而五重態(tài)中的那個中性粒子X0,極有可能就是那個隱形的幽靈。
它不與光作用,不被電磁探測器記錄,但它可以通過引力和其他粒子互動。如果它質量在10 TeV左右,恰好吻合宇宙大爆炸后熱凍結理論對暗物質的質量估計。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五重態(tài)一旦被證實,我們可能一夜之間解決兩個世紀大問題:
一是弦論不完整;
二是暗物質真的存在,而且就在我們腳下的宇宙里游走。
這不再是理論討論,這是一次物理學世界觀的切換。
Hicks說得很克制:“我們不是為了推翻弦論而推翻它,我們只是要對它進行一次壓力測試。”
Heckman則更犀利:“真正的科學,從來不是為了維持幻想,而是為了尋找極限。”
你可以愛弦論,就像你愛一首交響樂,但你不能用交響樂指揮宇宙。
你可以相信數(shù)學的美,但你不能讓美決定物理的真。
五重態(tài)可能是一個終結者,也可能是一個重啟按鈕。
它代表的是,現(xiàn)實世界,對所有幻想,遞出的最后通牒。
是留下?還是淘汰?
讓加速器說話。
參考
DOI: 10.1103/PhysRevResearch.7.023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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