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大哥兒子的升學宴，定在鎮上那家最氣派的酒樓。大廳里彩帶橫幅全掛起來了，寫著一行大字：“熱烈祝賀某某某考入重點大學”。小孩臉上掛著笑，穿著一身西裝，人模人樣的。

我拎著包進去的時候，已經坐了不少人，七大姑八大姨全來了。大哥見我來了，趕緊迎上來：“哎喲，老妹兒來了，快坐快坐，今兒人多熱鬧。”

“這不剛下班趕過來嘛。”我笑著說，“咱侄子出息啊，上了好大學，得好好慶祝。”

我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悄悄塞到大哥手里。

“大哥，意思意思，別嫌少。”

他拿著掂了掂，笑得一臉燦爛：“哎呀，還少啥啊？你這份心意，哥心里有數。”

我剛坐下，我媽就湊過來，擠在我身邊坐下，一屁股坐得我往旁邊挪了半截。

她盯著我小聲問：“你包里包了多少？”

我低聲說：“五千。”

她一聽，臉色立馬就拉下來了：“才五千？”

我愣了一下，壓低聲音：“怎么了？五千還少啊？我一個人上班，平時你不是總說我得存點錢嘛？”

“你是親姑姑哎！”她不高興地說，“你看看你表妹，上次她侄子升學，她包了一萬塊呢！”

“她家兩口子掙錢，孩子又不用她管，我一個人供房還要生活，哪能跟她比？”我聲音有點沖。

我媽哼了一聲：“你就是小氣，不爭氣，35歲還一個人，又沒娃，錢都省下來干啥？”

我差點沒把口里的茶噴出來：“我一個人容易嗎？房貸、車貸、生活費，還有你身體不好我給你寄錢，哪樣我不管？你倒好，就記得我花得少。”

她白我一眼：“你就慣會說這些理，好聽！你大哥一家都看著呢，你包五千出去，人家背后還能說你好？”

我心里那股子火噌一下就上來了，可眼下這么多人，我也不好發作。只能深吸一口氣，咬著牙小聲說：“你要覺得丟人，那你加，我可是真沒余錢了。”

她斜我一眼：“你說得好聽，你那工作一個月掙多少錢？哪兒沒余錢？就心眼多！”

我真的被氣笑了：“我一個月掙是掙不少，可那也得花啊，你以為吃土不花錢？你現在腿不好，我給你買的藥，上個月光你那止疼膏我就買了八百多……”

“少來了，”她擺擺手，“我吃點藥咋了？你是當姑姑的，這點事都推三阻四，叫人看笑話。”

我媽說完，還特意站起來走到我大哥那邊，低聲嘀咕了幾句。我遠遠看見大哥點頭笑，臉上的笑容卻明顯僵了一下。

我真是哭笑不得。

本來想著侄子考上大學，包個五千意思意思，表現下姑姑的心意。可我媽這反應，真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罪人似的。

吃飯時我一個人坐在角落，舀了幾口飯都沒胃口。旁邊小姨湊過來，低聲問我：“你媽剛剛說你只包五千啊？真的假的？”

我無奈點點頭：“嗯。”

她撇嘴：“她還說你一個人沒家庭沒孩子，應該比我們寬裕，結果最少就是你。”

我嘴角一抽：“我一個人吃喝拉撒都得自己管，家里誰病了我都搭把手，你們倆口子還能互相照應呢，我哪來那么寬裕？”

小姨點頭：“你說得也有理，不過你媽那個性你也懂，她就是在意臉面。”

“我寧愿她少在意點臉面，多關心點我。”我苦笑。

吃完飯，客人們三三兩兩走了，我去廚房幫忙收拾碗筷，碰到我嫂子，她拉著我小聲說：“你別介意啊，媽就那脾氣，其實你包多少我們真沒計較，你對小孩好我們都知道。”

我點點頭：“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心里有點不舒服。”

她拍拍我肩膀：“你媽這人就是嘴碎，你別往心里去。”

我心里暖了一點，但臉上還是苦笑著：“她嫌我單身，嫌我沒孩子，嫌我包得少，可她從來沒問過，我一個人扛著這些年，有多累。”

“唉，你媽就是嘴上不說，心里未必不懂。”嫂子小聲勸。

回家路上，我媽坐在副駕，一路上沒說話。我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憋不住了：“媽，我是真有點委屈。五千塊，不是小數目了。我一個人供房供車養活自己，還給你寄生活費，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累。”

她哼了一聲：“你還委屈了？”

“我真委屈。”我看著前方，聲音發沉，“你從來都沒夸過我一下，掙了多少錢你嫌少，花了多少你嫌多，我努力生活，過得一點不輕松。結果你在親戚面前一說，就好像我小氣、吝嗇、不孝。”

車子一陣沉默。

她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低了一點：“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怕你在人前被說。”

“那你就不能替我說兩句好話？”我問，“你總說我書讀多了，脾氣大了，可你知道我每天壓力多大嗎？”

她沒說話。

我嘆了口氣：“媽，我不是不孝順，我也不是小氣，我只是希望你能看見我在努力，而不是總嫌我‘就這么點’。”

她終于扭頭看我一眼，眼里閃了點復雜的情緒：“我這人就是嘴快了點，你別往心里去。以后……媽盡量改。”

那一瞬間，我心里有點酸。

有時候，做一個成年人真的挺難的。掙的錢再多，也換不來一句理解；做得再好，也常被一句“就這么點”否定。

但我還是決定，以后，給錢我照給，孝順我照孝順，可委屈，我不會再硬咽。

畢竟，我過得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