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讓我上船！”——1949年4月20日20時前后，安徽無為縣江邊的夜色剛被炮火劃破，一個瘦小的身影揚起嗓門。風正急，浪正高，解放軍第某突擊團卻因一個低級失誤把指揮船船頭錯朝了北岸。船一入水就掉轉，其他艇隊誤以為命令已下，紛紛起錨。半小時的提前，所有火炮掩護節奏被打亂，殺傷驟增，江面頓時像開了鍋。

誰也沒想到，混亂里居然蹲著個十四歲的姑娘。她叫馬三姐，個頭不到一米五，腳下踩的是家里常用的長篙。發令槍響，她從灘頭一個猛子躍上船尾，鉆進篷布。槳手們全神貫注沒人察覺，多出來的這一雙手，卻在最危急的關口救了整條船。

戰場的焦灼讓人顧不上回憶，可事情總得有個來龍去脈。兩個月前，無為剛插上紅旗。春寒料峭，馬家老漁屋里一碗雜糧稀飯還冒著熱氣，父親不讓她鬧騰：“你才十四，真要隨軍？出個閃失咋辦？”小姑娘脾氣倔，第二天就和哥哥馬勝宏偷偷跑去報名。她不會寫字，卻能閉眼畫出長江水道彎彎曲曲。教戰士劃船、學包扎和投彈，干得比誰都帶勁。

時間晃到4月20日晚飯后，突擊團點名。少年人心里的激動可想而知，可名單里沒有她。于是她躲在碼頭陰影里，等最后一只“頭船”離岸，猛地用篙撐水，一縱身就跟了過去。一旦登船，她爬到舵旁，不聲不響縮著。也正是這趟“偷渡”，讓她成了最小的突擊水手。

意外隨之而來。因為指揮船倒放，火力延伸線統統作廢，前兩條艇很快被敵炮點中，江面飄著燒著的木板。槳手們心慌，想掉頭退回北岸。就在僵持的一秒，馬三姐跳出來，抓住舵柄吼：“往南！停就全完！”童聲尖利，把大伙吼愣了。她臂力不夠，便讓哥哥幫她換位，自己站舵，冷著臉死死咬住航向。

不到三分鐘，她的左臂被炸碎的木片劃開一道血口。她沒吭聲，只把手一把按在傷口上，用身體頂住顛簸的舵桿。浪頭打來，她又一次提醒：“朝東南，那兒水淺，快！”突擊艇重獲方向，速度提了上來，硬生生沖過了炮火最密的交叉區。

江南岸灘燈火通明，敵人把機槍架在碉堡上掃射。船還沒貼岸，馬三姐已把篙遞給戰士，自己率先跳下水摸向灘頭。她熟得很，知道哪塊灘地有暗溝、哪片蘆葦可以隱蔽。帶著兩名爆破手繞到側翼，擲出三顆手榴彈，炸翻第一座暗堡，后續部隊這才得以跟進。

那一夜，她和哥哥往返六次。江面上烈火反照，她的漁船像穿針走線，一趟又一趟把戰士送到南岸，又把落水者拖上船。凌晨兩點，天邊泛白，解放軍已在對岸打出楔形陣地。戰役結束清點，第一突擊團的幸存者說：“要不是那小姑娘死咬方向，咱們全栽河里了。”

功勞簿很快報到華東野戰軍指揮部，她榮立一等功，成為渡江戰役年齡最小的功臣。無為縣街頭巷尾都在傳：“馬家的三丫頭，那是真硬氣！”照片貼到北京后，1949年9月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前夕，毛主席就想見見她。家人怕她年幼不敢放行，事情就耽擱了。

1951年夏天，第二封邀請電報到達無為。周恩來總理安排專車把這位小英雄接到中南海。老北京市井傳說那天晚飯豐盛：火燒、醬爆雞丁、松鼠鱖魚。毛主席拉著她的手問：“小英雄叫什么？”她囁嚅答：“排行老三，大家叫我馬三姐。”主席笑了：“英雄不能沒名啊。你姓馬，我姓毛，就叫馬毛姐，行不行？”她紅了眼圈，咧嘴一笑：“行！”

第二天，主席送了一本硬皮筆記本，鋪開扉頁，濃墨寫下八個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寫完又補一句話：“將來國家建得好，還少不了你們這代人。”一屋子人都聽見了，話樸實，卻擲地有聲。

1954年，十八歲的馬毛姐光榮入黨。她沒有留在部隊，而是要求回到地方工廠。紡織車間里滿是蒸汽，她舉起受過傷的左臂給新工人示范操作，說：“這條胳膊在江里就廢了，可共產黨給我接好了，我得把它用在該用的地方。”她當過勞模，拿過獎章，卻從不提個人要求，連調個寬敞點的宿舍都沒開口。

退下來之后，她常被請到學校講渡江戰役。小學生愛問：“您怕過嗎？”她通常瞇著眼想三秒，然后一句：“怕！可更恨挨打受窮。”說完拍拍講臺，像當年拍舵一樣。操場上的孩子一陣歡呼。

今天回到無為老渡口，江水依舊滔滔，往來船只按規定掛著航標燈。老漁民偶爾提起那年夜戰，總愛朝南岸一抬手：“就那一線，十四歲的姑娘闖出條血路。”話音落下，江風吹過，桅桿輕輕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