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畢業季,租房市場迎來了史上規模最大的畢業生群體——超過1200萬年輕人入場。
在房地產行業,畢業季是傳統的租房旺季,熱度甚至超過春節后的返工潮。
不過,預期中的火爆并未如期而至。以往炙手可熱的一線城市表現平平,為了盡快出租房源,房東們紛紛放下身段,展開一場激烈的“搶客大戰”:
有人在地鐵口發傳單,有人在小區門口蹲守畢業生。
曾經雷打不動的“押一付三”等規矩被打破,降價、“0押月付”成為新常態。
一些精明的二房東更是打出“租房送家電”旗號,試圖用看得見的實惠打動年輕人……
文 | 楚樵
編輯 | 卓然
晚上八點多,北京某小區門口。
程紅英抱著一個A4大小的文件夾,站在一排外賣柜前張望。每當有人經過,她就快步迎上去問:“我是房東,要租房子嗎?”
文件夾里是程紅英打印的房源信息資料,還有各種證件。
晚高峰的人流匆匆而過,很少有人駐足。偶爾有人問一句“多少錢”,也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終于,一個剛從超市回來的男生停下腳步。程紅英連忙翻開文件夾,指著照片說:“你看,這是新裝修的,家具家電都是全新的......”
圖 | 程紅英在街邊招租的地方
話沒說完,男生手里的購物袋突然掉了,零食撒了一地。
程紅英趕忙蹲下身,麻利地幫男生撿起地上的東西,重新裝回購物袋里。
或許是這份誠懇打動了對方,男生加了她的微信,答應看房,但要等他吃過晚飯之后。
“沒關系,我可以等你。”程紅英趕緊說。
等待的間隙,程紅英依然堅守在小區門口,不厭其煩地向路人推銷自己的房子。
圖 | 各種出租廣告
半小時后,男生回來了。她迅速收起文件夾,背起放在腳邊的雙肩包,帶著年輕人走向自家的單元門。
電梯里,看到幾個剛下班的年輕人,她又打開文件夾:“我是房東,這是我的房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做了十幾年房東,頭一回像擺攤似的在街上‘吆喝’。以前掛個信息就有人搶著租,現在掛半年都無人問津,只能自己出來拉客了。”程紅英苦笑。
七月的北京熱浪蒸騰,王林騎著電動車在小區蜿蜒的路上穿行,后座載著一位看房的年輕人。
雨季的濕氣裹著暑熱,T恤像第二層皮膚般黏在后背。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按響喇叭提醒前方追逐打鬧的孩子。
路過中心廣場時,他聽到有人在打電話:“我們現在都是0押月付,針對應屆畢業生有特別優惠……”不用問,王林就知道是同行。
圖 | 王林代理的小區之一,對面就是傳媒大學和二外
二十年前來京闖蕩時,王林就做房產中介,以前是給別人打工,現在自己注冊了一家公司,成了手握幾十套房源的“二房東”。
王林代理的房源主要集中在北京朝陽區的雙橋到高碑店一帶,租客大多是中國傳媒大學和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畢業的學生。
這里毗鄰高校又靠近CBD,一居室月租四五千元,兩居室六七千元。對于剛畢業的年輕人來說,整租的價格遠超承受能力。
為此,王林將所有房源都改造成隔斷間——原本三居室的房子被分割成七八個小間,往往要擠進十來個租客。
這樣的改造讓租金變得親民許多,單間價格控制在1000到3500元之間,正好契合學生和職場新人的預算。
每年的六月中旬到八月底是傳統的租房旺季,也是中介行業的“生死戰”。三個月的業績往往能決定全年的成果,因此每個從業者都繃緊了神經,準備背水一戰。
“以往這時候房租價格都要上調的,但是這兩年降價了也不太好租。”王林感嘆。
就在剛剛他帶客戶看房的路上,還目睹了一場激烈的爭執——兩個中介同行和物業保安吵得面紅耳赤。起因是中介約好的客戶剛到小區門口,就被物業的人“截胡”,搶先帶看了。
“擱以前,丟個客戶真不算事兒,別說沒簽約,就算真跑單了也不至于急眼。”王林解釋,“可現在不一樣,遇到個誠心租房的,就跟撿著寶似的。”
話音剛落,一輛電動車從他身旁疾馳而過。
車上的人迅速將一張出租廣告“啪”地拍在電線桿子上,巴掌大的小紙片上寫著房源信息和聯系電話。
北京昌平,沙河大學城。
洛霞正在打包辦公桌上的東西。租用了數年的辦公室即將搬遷——新址在一公里外,離地鐵更遠了一點兒,但是年租金能省下好幾萬元。
老舊的空調罷工多日,悶熱的辦公室里,待一會兒就一身汗,她時不時就得溜到門外透口氣。
圖 | 沙河地鐵站附近的長租公寓
洛霞所在的門店緊鄰沙河高教園,周邊環繞著北航、礦大、北師大、央財等多所高校,大學畢業生是他們的重要客群。
為搶占暑期市場,門店針對應屆生推出了“0押金+月付制”的優惠政策,同時減免服務費并打折中介費。不過,這些策略只不過是當前的行業標配。
為吸引更多客源,部分中介甚至推出首月免租或租金對折的優惠,還有的打出“租房送家電”的促銷旗號。
這種“白熱化”競爭在大學城的高層公寓區尤為明顯。
圖 | 沙河大學城的高層公寓
距離洛霞辦公室不遠的一棟近三十層高的大樓,以其驚人的低價成為該地區有名的“價格洼地”——當周邊開間月租普遍兩三千元時,這里僅需千元左右,最低甚至七八百元就能租到一間。
在這座“垂直社區”,每層密密麻麻分布著數百間十余平米的“蝸居”,整棟樓容納著一萬多名租客。
巨大的人流量催生了繁榮的中介生態。單是一層門市就林立著五六家不同品牌的門店,更不用說那些藏身于居民樓里的“游擊隊”式中介。
競爭之烈,從各家層出不窮的營銷手段就可見一斑。
上個月,洛霞帶客戶看房時就看到某中介門口擺著一排洗衣機,起初她還以為是家電促銷,后來才知道那是專門為畢業生準備的“租房大禮包”,只要簽約就能免費抱走一臺。
“為了搶到租客,大家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洛霞道。
在“二房東”圈子里小有名氣的王林,直接拋出了“金錢炸彈”。他在微信朋友圈高調發布懸賞令:“凡介紹同學或校友成功簽約者,立轉200元現金紅包!”
王林的“敞亮”是同行和租客公認的。早在前年冬天,當其他房東還在堅持“押一付三”時,他就率先推出押金減免政策。
租期也打破行業慣例,從最短半年縮短到一個月起租。更讓租客們暖心的是退房時的爽快——從不以“墻面污漬”、“家具磨損”等理由為難人。
這些舉措讓他在年輕租客中積累了良好口碑。很多畢業生離京前都會主動把房子“轉介紹”給學弟學妹,形成穩定的客源循環。
如今面對畢業季的激烈競爭,王林把這種“以客帶客”的模式升級為真金白銀的激勵。用他的話說:“錢不在多,而在心誠。”
或許是受到這股搶客風的感染,程紅英也不自覺地加入“混戰”。
自六月開始,她就注意到,地鐵口以及熱門小區周邊多了不少房屋出租的廣告。
每次下地鐵往家走,她總能在成排的電動車中間看到醒目的出租告示牌,有的還有專人看管,隨時準備“接單”;有私家車的擋風玻璃上也貼了房源廣告,一些電線桿更是被層層疊疊的出租信息貼成了“馬賽克”柱子。
“與其坐等租客上門,不如主動出擊。”
為此,程紅英做足了功課。她特意買了一個文件夾,把房屋實拍圖、戶型圖,房產證和身份證的原件以及復印件,分門別類地整理好,裝進塑封袋,方便隨時向租客展示。
她甚至特意穿了件亮色外套,這樣站在小區門口會更顯眼。
一場沒有硝煙的“搶客大戰”正在悄悄上演。
山東濟南,清晨的陽光灑在高新區的寫字樓上。
阿諾整了整襯衫領口,做了個深呼吸,邁入某上市公司明亮的玻璃門。
這是他職場生涯的第一天,心中滿是期待與忐忑。
阿諾是今年的應屆生,還沒拿到畢業證時就已通過遠程面試拿到這家企業的offer。與許多同學不同,他的求職地圖上從未出現過北上廣深。
“一線城市機會是多,但房價高、競爭大,長遠來看很難扎根。二三線城市性價比更高,生活也更從容。”阿諾這樣解釋自己的選擇。
阿諾沒有租房,暫時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旅館,獨立單人房,共用衛生間,日租30多元一晚,無押金,住一天給一天錢。
他很喜歡這樣的方式,因為還沒領到第一份工資,這種靈活的住宿模式對阿諾來說再合適不過:沒有長期合約的束縛,不用操心維修和保潔,真正實現了“說走就走”的居住自由。
圖 | 阿諾拿到濟南的OFFER后在趵突泉和大明湖拍的照片
如今,越來越多像阿諾這樣的年輕人選擇青旅或日租民宿作為過渡住所。
在他們看來,傳統租房不僅價格高、押金壓力大,還要面對未知的房東和繁瑣的日常維護等問題。相比之下,青旅和民宿不僅經濟實惠,還免去了這些后顧之憂。
與此同時,隨著保障性住房政策的推進和長租公寓市場的發展,年輕人的居住選擇正變得更加多元。
阿諾的好友小飛畢業后去上海工作,面試時HR就告訴他,公司合作的人才公寓項目提供50多平米的開間,月租只有1800多元。
而這也是小飛選擇當“滬漂”的重要原因。相比動輒四五千元的市場租金,公租房不僅大幅降低了生活成本,也因距離公司較近省去了通勤之苦。
在北京,“北漂”們也有多樣的租住選擇。據了解,“十四五”期間北京計劃籌建40萬套(間)保障性租賃住房,這些房源不僅租金大幅低于市場水平,還配備精裝修可以“拎包入住”。
更關鍵的是,作為政府主導項目,租客權益有明確保障,徹底解決了傳統租房中常見的糾紛問題。
洛霞記得,今年春節后,她負責的區域房租均價還能租到比現在多個兩三百元,但隨著幾公里外一處保租房的落成,租金立馬跳水,即便是暑假旺季也沒能漲上來。
與此同時,一些品牌長租公寓的入駐,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流了個人租房市場。
十年前,洛霞剛搬到昌平的時候,沙河地鐵周邊還是破爛的城中村,現在城中村改造大變樣,地鐵附近單是品牌連鎖公寓就建了五六幢,很多在上地、清河、西二旗上班的年輕人都選擇住在這里。
另外,二手房市場的持續低迷促使大量業主“轉售為租”,進一步推高了本就居高不下的租賃房源庫存,使得租房市場陷入白刃戰。
據某中介研究院統計,截至6月25日,北京在租房源達90352套,較三年前激增138%;而今年一季度全國55城租賃房源庫存量同比更是飆升45%,創下歷史新高。
面對如此市場環境,房東們不得不開啟全方位“內卷”模式——從過去坐等客戶上門,到現在比拼價格、服務和性價比的立體化競爭。
畢業季的搶客大戰,不過是租房市場深度調整的一個縮影。當供需天平徹底逆轉,所有市場參與者都不得不面對一個新課題:如何在存量時代尋找新的生存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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