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陽光像融化的蜜,緩緩流淌在窗臺上。院角的梧桐樹正抽著嫩芽,新綠中透著鵝黃,在風里輕輕顫動,仿佛少女初試新妝時的羞怯。我坐在窗邊,看著茶壺嘴兒吐出的白霧裊裊上升,在光線里變幻著形狀,時而如遠山含黛,時而似流云舒卷。
這茶是去年存下的茉莉香片,打開瓷罐時,一縷幽香便迫不及待地鉆出來,帶著去歲夏夜的氣息。那時,茉莉開得正好,潔白的小朵綴滿枝頭,我和鄰家的阿姊常在月下采摘,她總說:"花要趁夜摘,香氣才鎖得住。"如今阿姊已隨夫家南遷,只剩這茶香還留著當年的味道。
壺中清泉漸沸,珠璣般的氣泡次第綻放。我手指輕捻三枚碧螺春,看那蜷曲的茶芽如翠袖起舞,翩然落入雨過天青的越窯杯底。霎時,茶煙裊裊升起,在晨光中織就一襲朦朧的紗衣。
滾燙的水流傾瀉而下,那些蜷縮的茶葉頓時舒展開翠綠的裙裾,在杯中翩躚起舞,宛若春日里蘇醒的蝴蝶。茶湯漸漸暈染出澄澈的琥珀色,一朵潔白的茉莉悠然浮沉,恰似夜空中墜入清潭的皎月,在茶香氤氳間蕩漾出柔美的光暈。
翻開那本舊書時,一枚干枯的楓葉書簽飄然落地。那是三年前在棲霞山拾得的,當時滿山紅葉似火,而今葉脈間的艷紅早已褪成溫柔的褐。書頁間還夾著張戲票,墨跡已暈開,依稀可辨是《牡丹亭》的場次。那日雨中聽戲,杜麗娘唱著"良辰美景奈何天",我身旁的座位卻空著——約好同往的人終究沒能赴約。
窗外忽然傳來賣白玉蘭的吆喝,那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梧桐葉,變得支離破碎。小販的扁擔吱呀作響,讓我想起故鄉的貨郎,也是這般搖著撥浪鼓,沿街叫賣胭脂水粉。母親總會買串玉蘭給我掛在帳中,說花香能驅蚊蟲。如今蚊香替代了花香,而母親的青絲早已落滿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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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涼了第三遍,書讀到《浮生六記》中蕓娘制荷花茶那段。夕陽忽然斜斜地照進來,給書頁鍍上金邊,字里行間躍動的光斑,像極了那年西湖上破碎的波光。岸邊柳絲拂過水面,畫舫里傳來斷續的琵琶聲,有人唱著:"賞心樂事誰家院..."
暮色漸濃時,晚風裹著炊煙的氣息漫進窗來。合上書,發現不知何時,一片梧桐葉飄落在茶杯旁,葉尖還沾著未干的雨露。這片刻的閑適,原是由無數記憶碎片拼湊而成的風景,而塵世的喧囂,終將在茶香與墨香中,沉淀成生命里最溫柔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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