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初散，天色微明，我倚于窗畔，看晨光悄然爬上檐角，又輕緩淌入窗欞，無聲無息便已鋪滿了整張木案。案頭細瓷杯盞里，茶煙裊裊騰起，如同柔韌不盡的思緒，浮沉游蕩于半明半暗的虛空里。

心事，仿若那茶煙，起初溫熱地纏繞在胸口，是灼燙的、焦灼的，在胸腔里翻騰，在肺腑間輾轉，連呼吸都似帶著火星。然則，它終究被時間與世情吹得涼透了，漸漸沉靜下來，凝成一顆顆微涼的露珠，滴落在心湖深處。

這露珠，又在我空白的素箋上，一滴一滴，慢慢洇開，沉淀，終于凝結成一行行幽微的字句——那涼透了的過往，竟自化作了一闋詞，在紙上無聲低吟。才下眉頭，卻落紙端；未曾飄遠，亦未全然消散——它只是被晾曬在紙頁的曠野上，由灼燙熬煮成了薄薄的涼意，字字句句，皆是歲月緩慢風干的痕跡。

日影悄然挪移著腳步，不知不覺間，已攀上窗欞高處。陽光此刻卻似帶著灼燙的鋒芒，猝不及防地刺穿慵懶迷蒙的晨霧，在我眼前猝然跌落，竟跌碎在窗臺上鋪陳的素宣上。我凝神看去，宣紙上的墨跡似乎被這光芒驚醒，竟也悄然暈染開來，筆尖的墨色被光芒一照，竟似活轉過來，如輕煙般裊裊浮動，仿佛要掙脫紙的束縛飄散而去。

我的目光不由投向窗外。窗下古樹枝頭，幾只畫眉鳥兒正梳理羽毛，偶爾輕啼幾聲，啁啾聲如珠玉滾落，在寂靜的空氣里漾開圈圈漣漪。恰在此刻，陽光透過枝丫篩下，細細碎碎的光斑便落上鳥兒的翅尖、尾羽，映照得它們周身如籠上一層柔和的金暈。

原來眉眼的溫柔，竟非刻意描摹，而是被這天地間的光與色悄然暈染開的。日光如溫潤的畫筆，拂過眉梢眼角，將那些微蹙的紋路一一撫平；于是目光便如筆鋒，浸染了霞光夕照的溫存，沉靜下來，流盼之間，竟透出畫意般的柔軟與安詳。

暮色四合，終于漫上窗欞，室內一片朦朧，暗影浮動。我輕輕捻亮了案頭的燈盞，一點暖黃的光暈便柔柔地在書頁上鋪展開來。窗外，清冷的月色也悄然升起，無聲無息地流淌進來，與燈色交融在一處。

燈色暖黃，月色清冷，兩般光影無聲交匯，在紙頁與眉眼之間流淌、滲透。就在這明暗交融的寂靜里，詞句的微涼與眉眼的軟暖，終于合流一處，不分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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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人間世，自有人悄然將心底灼燙的悲歡，沉靜地晾曬成詞里行間微涼的清韻；亦自有人默默收束起眉梢眼角的萬種情態，任由天光與暮色將其點染成一幅幅溫潤的畫卷。心事涼成詞，眉眼軟作畫——這竟是生命在時光長河中悄然完成的溫存蛻變：千般波瀾，終歸于紙上墨痕；萬種顏色，都化入眼底溫柔。

縱使歲月流轉，冷暖更迭，那紙上的詞句與眼里的畫意，亦不過是將胸中滾燙或冰涼的心事，徐徐鋪展于光陰的素絹之上，只為留下一點溫熱痕跡，證明我們曾如此鄭重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