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的上海,十六歲的韋千里跪在父親靈前,手里攥著一疊泛黃的手稿。
紙上"壽終民國十六年冬"八個字,是父親韋石泉三年前親筆所書,
他算盡了天下人的命,卻沒算出走完這最后三個月的力氣。
指尖摸著父親手稿上的墨跡,韋千里只覺紙頁比臘月的冰還涼。
韋石泉一輩子給人看命,
連自己哪年哪月閉眼都算得分毫不差,可算準了又能怎樣?該來的還是來了。
少年跪在靈前,看著香爐里搖搖欲墜的燭火,心里發寒:
原來命數這東西,知道了也改不了,就像冬天的河水,該結冰時怎么捂都捂不熱。
守孝三年后,韋千里把父親留下的《滴天髓》《三命通會》翻得卷了邊,
又夾著幾本西洋哲學書讀得入迷。
1930年春末,他寫出《千里命稿》,沒學那些老派命理書的晦澀,
全用大白話講,書里全是真人真事,誰某年丟了官,
誰某月遇了貴人,連前清遺老的小妾何時添丁都寫得清清楚楚。
書一印出來,上海的書鋪三天就賣斷了貨,黃包車夫都在議論“韋家小子算得準”。
那年梅蘭芳正紅,有人請韋千里去看相,
他盯著梅蘭芳的“印堂發亮,山根不陷”,留下一句“戲子能穿官袍”。
梅蘭芳
當時誰都當笑話聽,沒承想兩年后梅蘭芳真受了國民政府的“文藝顧問”銜,佩上了銀質徽章。
這下韋千里的名聲徹底炸開了鍋,公館里的汽車排成隊,既有提著鳥籠的公子哥,
也有挎著藍布包袱的小生意人,都說他“眼睛毒,能看透人心里的小九九”。
1936年西安事變消息傳到南京那晚,宋美齡的車直接撞開了韋公館的大門。
韋千里被從被窩里拽起來時,還攥著沒算完的命盤,
夫人指甲掐著沙發扶手,問的卻是"委員長何時能歸"。
他排開蔣介石的八字,天干地支在油燈下泛著冷光,
半晌才說:"平安歸,只是六十歲后要放手。"
宋美齡當時沒接話,第二天派人送來的金條壓彎了桌腿,
可那句"放手"到底沒傳到蔣介石耳朵里。
后來蔣介石四十九歲那年,南京城破,他站在臺灣的日月潭邊,
忽然想起韋千里當年在南京說的"難關",才拍著石欄嘆"先生有本事"。
蔣介石
抗戰最吃緊時,有人問韋千里"鬼子何時滾蛋",他指著墻上掛的《周易》說:"旺不過七載。"
又補了句"中國能勝,但打完了麻煩更多"。
那時韋千里的名聲早飛出上海,南京城里達官顯貴的馬車在公館外排起長隊,
連山西的閻錫山都聽說了他的名聲,打發親信揣著金條上門來了。
閻錫山的人是1938年深秋到上海的。
來人是閻錫山的軍需官,姓趙,說話帶著山西土腔,
金條往桌上一擱,問的卻是"閻長官能不能坐穩山西,將來還能不能往外擴"。
韋千里排開八字,天干地支在紙上游走,末了只寫了張字條:
"山西地盤能守已是祖上積德,莫貪多,貪多必噎。"
趙軍需把字條揣進懷里,又塞來個沉甸甸的信封,韋千里沒接,說"命金夠了"。
閻錫山
那字條送到太原時,閻錫山正對著地圖拍桌子,
聽副官念完"貪多必噎"四個字,捏著信紙冷笑:"江南書生懂什么。"
他那會兒剛從日本人手里討回半個山西,
正琢磨著把晉綏軍往河北、察哈爾挪,連擴軍的番號都擬好了。
1948年秋,解放軍圍攻太原,閻錫山在炮火里坐飛機逃到南京,
臨走前燒了半屋子機密文件,獨獨沒燒那張泛黃的字條。
后來有人在太原城破后的廢墟里撿到過殘片,"貪多必噎"四個字被火燎得只剩個"貪"字。
韋千里聽說閻錫山逃到南京的消息,正在給人批八字的筆尖頓了頓,
墨點在紙上暈成個小團,他對著那墨團輕聲說:"權欲這東西,比鴉片還害人。"
公館里的汽車沒斷過。
韋千里
穿長衫的官員揣著生辰八字,進門先把皮箱打開,
金條碼得整整齊齊,問的都是“下個月能不能升廳長” “這筆生意能不能賺”;
富商太太捏著佛珠,卻急著問“老爺在外頭有沒有人” “兒子能不能考上洋學堂”。
韋千里算完命,偶爾多說句“心不靜,財來了也守不住”,
對方要么笑著打哈哈,要么把賞錢塞過來,轉身就忘了。
有回北洋舊部的公子哥來問前程,命盤里明明寫著“急躁招禍”,
他勸“凡事慢三分”,那公子哥卻拍著桌子說“先生只管算能不能發,別的不用管”。
韋千里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把算好的命書推到一邊,硯臺里的墨汁結了層皮。
后來公館的門漸漸關得早了,他坐在燈下翻父親留下的手稿,
忽然覺得那些天干地支像一碗米飯,世人都想知道碗里有多少米,卻沒人問自己嚼得動嚼不動。
筆尖在紙上劃了道線,寫下“算命非卜食,乃教嚼硬飯”,寫完又覺得不對,把紙揉了團扔在腳邊。
后來韋千里把上海的公館賣了,搬到杭州的小院住。
院里有棵老樟樹,藤椅放在樹蔭下,茶碗里的龍井泡得淡了,他就添點熱水接著喝。
公館的電話早掐了,有人從南京、上海找來,說“某長官想請先生算個前程”,
他隔著門說“老了,算不動了”,轉頭繼續用竹掃帚掃落葉。
有回幾個年輕人慕名來,蹲在院門外等,他看他們曬得滿頭汗,才讓進院。
年輕人問他“命能改嗎”,他從兜里摸出三枚銅錢,往石桌上一撒?!澳憧催@銅錢,”
他說,“老天爺畫了條河,你我是劃船的。浪頭來了,有人嚇得蹲船里哭,船就翻了;有人站直了把槳握穩,船晃幾下還能走?!?/p>
他撿起銅錢,“這就是改命,不是問浪啥時候來,是浪來了你敢不敢站直劃?!?/p>
后來《千里命稿》再版,編輯問他要不要寫篇新序言。
他在藤椅上坐了一下午,寫了句話:
“世上最準的命理,藏在每個人的心里,心穩,路就不會歪?!?/p>
鋼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墨水暈開個小點兒,像他年輕時算錯的命盤,
可這次他沒揉掉,由著那墨點留在紙上,跟老樟樹下的落葉似的,安安靜靜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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