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巫山

文/劉紅梅

七月，等候的人，和奔赴的人，一起在巫山熱烈火辣的陽光里感受神女源源不斷的能量，又一起在巫峽飄浮繚繞的云霧和時急時緩的雨水的擁抱中，游走，仰望，沉迷。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也不能兩次遇上同一樣風景。你所遇上的，是獨有的，也是最好的。

我們站在鷹嘴巖崖端，山石未變，河流未變，田野村莊都未變。可那次是五人，這次是十二人；那次的霧將每個人都包裹成一道剪影，這次的陽光把風撫摸得熱烘烘的，所以，風中的我們也都汗津津的。汗津津的我們想去站在巖嘴上，心驚膽戰地俯瞰長江，想必彼時靜躺著的長江會突然搖晃和顛簸起來，想必站著的人會在刺激中心滿意足地回身，滿臉帶著英雄式的微笑。或者，站在仙人的腳印里通天接地。然而，只是想了想。有道門，隔斷了每個冒險者澎湃的激情。

費了周折才能夠穿行黃巖天路。晴天的路沒有雨天仙境的神秘，朗朗的，但是高高的，依然有高天之間的驚心和欣喜。相隔深深的長江的對岸，近山頂有面土白色的崖壁，四四方方，呈牌形。它叫獅子掛銀牌。我給同路友人講與它相關的故事。在它的頭頂藏著一個名為黎師云的大巫師的寶劍，不少人都覬覦過那寶劍，可是無法接近它。如果有人歷盡艱險觸及它的邊緣，頃刻間就會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偷劍人如想生還，只能罷手。果然，每一個故事都裝著主體的精魂，再普通之物，都可在故事里絕世而立。

同行善講故事的大師，心血來潮，以笑話的形式來講述著。他說有個朋友家在這片山上，而你——他對著我說——是對岸山上銀牌下的姑娘。假如你們戀愛，抬眼可見，卻萬難相見。我說那就架條索道，天上有鵲橋，人間架索道。笑話可以不著邊際，險峻高山卻是接天迎日的真實存在。雙峰對峙，逢著鵲橋，也可跨越。

不是所有的別離都有重逢，有的愛情，不管情義有多深濃，一旦一方離去，另一方便只剩守望，且單向，譬如神女的守望。被感動的人們在神女伸手可觸的地方給她修建了守望臺，我們在守望臺凝神靜觀咫尺崖頂上嬌小的身姿。同行的兩位隨處能靜心的小姐姐，在平整的石板上面對神女盤腿打坐，窺不見她們沉靜面容掩藏著怎么樣的虔誠禱告。旁邊的我們笑鬧歸笑鬧，心里都涌動著同樣的虔誠。面對神女，心中所有的塵世俗念都消散殆盡，情感世界一派澄澈。對等待的理解，也變得神圣。

我們在守望臺講述神女的故事。而故事，遠不止愛情。名叫瑤姬的仙中女子，是為助大禹治水而來，當水道暢通蒼生安穩，她也因悖母命而難返天庭。那么，就干脆留于塵世吧，看著風景，護著人間，采藥，療病，救江中生靈。

神女盈盈身影立于雄奇大山，巍峨山勢讓孤獨身影可靠可依。明麗的陽光讓大山起了褶皺，起了褶皺的青山是一襲巨幅百褶的裙，一路迤邐直到江邊。

水勢暴漲的江中，幾艘巨輪依躉而靠。山上我們的眼中，巨型的輪船變成兒時的模具，伸手可控。任其行則行，讓它停就停。人處高處，氣宇一定會軒昂許多，許多了不得的事物，都變成尋常；許多了不得的難題，都隨手可解。

這一群脾性各異意趣相投的人兒，在自然的神奇中獲取人生的驚喜，寫詩的，詩在腦中浮浮沉沉；作文的，文在心里來來去去；繪畫的，畫在眼前搖曳生姿；拍攝的，影在鏡中神采飛揚。

大江東去，浩浩湯湯。卻見一江清流從對岸峽谷斜刺里探身出來，有些羞怯地，投入長江寬廣的懷抱。

出行總策劃指著那條小江，無比自得又無比憧憬地說，“那就是神女溪，明天我們去那里。”

你來巫山，如果沒有遇上云霧繞山煙雨彌江的景致，就不算是見到真正的巫山。這次齊聚巫山的友人，無疑是幸運的。

起身去神女溪的早上，雨一會飄飛一會淅瀝，毫無間斷。

雨中碼頭，停靠的船只被煙波蕩在世外。出行的人在船的頂棚下圍桌而坐，桌上散放的零食和成袋的脆李用塵世煙火挽留這群想要羽化登仙的人。一對服裝艷麗的母女，在鏡頭前的迷霧里，定格了明媚熱烈的人生風景，散發著濃郁的幸福氣息。那個頭天還因為中暑而精神不振的小姐姐，此刻已滿血復活，笑聲朗朗。幾個愛攝影的美女俊男，手中的鏡頭忙翻了天。

忙著拍照的人，多以巫峽峽口為背景。峽口的白霧分分合合，瞬息萬變。包裹山腰的濃霧，剛剛薄了幾分，猛然又更濃更厚地涌過來，只覺得厚成了萬古難開的軟壁。山尖倒是時隱時露，極富心機的樣子。露時清麗可人，隱時莫測高深。

當山尖隱于濃霧之中時，天地合二為一了。“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們巫山人就從不這般起誓。誓言總會應驗，應驗了就無法回頭。

游船啟航。身處畫舫，游走于千里畫廊。青山峨峨，樹木豐茂。雨中青山，蒼翠又厚重。林中游走的霧，呼應著江中緩行的船，你有你的來處，我有我的歸途。山巖換著走向變著形狀，雨霧遮住了它的蒼勁，卻展示了它的神秘。船中翹首的我們，久居群山間的，見過了大山千姿百態的風景，此時依然被強烈震撼，被莫測奔騰的霧緊裹著的磅礴巧變的山強烈震撼；長住都市中的，少見如此雄偉山勢，僅本色大山，已令其驚嘆連連，更何況逢蓬勃翻卷的大霧在大山的皮膚上潑墨山水，著意嘆奇妙，欲語已忘言。

在雄偉壯闊的交響樂章里，突然有一支清麗婉轉的民間小調穿空而來，將你正昂揚澎湃的情緒輕輕地撫一撫，再撫一撫，你的心立馬變得恬靜而悠然。

我們帶著這種恬靜而悠然的心緒，踏上柳葉舟泛舟神女溪。名為溪，其實是一條靜躺的小河。雨天禁航，江面僅我們所乘的這一只小舟緩緩而行。小河靜躺在世外，小舟將我們從塵世渡入隱世。

雨勢又大了起來，雨點落在水面上，無數的小水圈蕩漾，相連，連成一整條粼粼活泛的玉帶。薄煙彌漫，水汽氤氳，所有的人都有一種業已成仙的錯覺。

小舟在深峽中穿行。兩岸山峰愈發奇秀。“雨過萍汀遠，云深水國遙。”集仙峰上相聚的仙人，縹緲不定，若隱若現，有一種神秘的指引，指引世人忘卻塵間恩怨煩擾，求得一份自在逍遙。再往前行，“裊娜江邊柳，飄搖嶺上云。”起云峰間，“云無心以出岫”，裊裊的云氣，極為淡泊地飄動著。據說，這里無論陰晴雨雪，那閑適自得的云，都在山巔上，滿懷悲憫，俯瞰大地上忙碌的生靈。

兩岸，層層巖石，千奇之姿，自然天成。有的形態萬千，如手掌的手掌峰，似剪刀的剪刀峰……有的壁上百態，神奇的“巫”字赫然生于崖面，眾多生靈的影子顯現于壁上，演繹無數精彩的故事……石縫間，云生霧長。

看不夠，舍不得，還是要返程。

沒有最大的，只有更大的，驚喜。站在青石小鎮江邊的躉船上，等候返航的客船。一抬頭，神女靜立崖端，纖細，神秘，又凜然。她用她凜然的身姿，破解著人們關于她私會楚王的妄言。一會兒迷霧蒙崖，她隱身霧中；一會兒霧淡云薄，她半隱半現；一會兒云消霧散，婷婷身姿，清晰可見……又一陣霧涌過來……

所有美好的浪漫的動人心魄的故事，都可寫在崖端。

不想離開，不得不離開。每個人的心里，都唱著一首歌，《我不想，說再見》。

遠來的朋友啊，你一定要記得，這個七月，你見到的巫山的樣子。

當你再來時，另外一種樣子的巫山，還是會叫你入迷的。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樣子。

歡迎再來，又來，還來……

作者簡介：劉紅梅，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供職于重慶市巫山中學。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