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嵩山七十二峰的云海間,在黃河文明的脈絡里有一個名字與“天地之中”的文化根系緊緊纏繞——呂宏軍。他不是嵩山最巍峨的峰,卻是丈量文化海拔的標尺;他不是黃河最洶涌的浪,卻是疏浚文明長河的舟楫。從少林功夫的拳腳間破譯歷史密碼,到二十四節氣的輪回里萃取農耕智慧;從“天地之中”歷史建筑群申遺文本的字斟句酌,到武則天金簡背后的文明叩問,這位中等身材、戴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學者,從北師大歷史系走出的“方志人”,用四十載光陰在嵩山腳下豎起了一座文化豐碑。他是兩項世界遺產的“接生婆”,是二十四節氣的“當代傳燈人”,是嵩山文化從地方記憶升華為人類遺產的核心推手。當人們談論嵩山,繞不開他的著作;當學界研究“天地之中”,避不開他的觀點;當世界凝視中國非遺,看得見他的身影。呂宏軍,早已成為嵩山文化的“活坐標”,標定著過去,指引著未來。
根植嵩岳,筆鑄青史
嵩山的巖層里藏著三億年的地質密碼,而呂宏軍的生命里,刻著與這片土地共生的文化基因。1963年出生的他,仿佛是為嵩山文化而生,先在學校執教后入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方志專業學習。1987年畢業時,他帶著北師大的“史筆”與對故土的赤誠,回到了嵩山腳下。
初歸時,他在河南省嵩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宣傳科起步,桌案上堆著的是少林武術的拳譜殘卷,筆下流淌的是《少林武功》的初稿。那時的他,白天跟著老道長記錄拳理,夜晚在煤油燈下校勘古籍,連參與“登封識字”活動時,都不忘搜集民間關于嵩山的諺語傳說。正是在宣傳科的四年,他完成了《少林武功》《嵩山少林拳法基本功》等3部著作,用通俗的語言拆解了少林武術的“禪武合一”之道以及名冠天下的緣由。同時,他還在國內多家媒體上發表了眾多介紹有關嵩山文化的文章。
1991年進入政府辦公室后,他服務登封文化旅游工作的領導。藏著他對嵩山文化的思考,即便在秘書科事務繁雜,他也堅持利用深夜時間寫作《少林風云》。該書以小說筆法還原了少林寺在清末民國時的風雨風云歷程。在政府辦秘書科及1997年擔任文電科科長后,行政工作愈發繁忙,但他依舊見縫插針地筆耕不輟,歷經九載完成了少林寺歷史上最為完備的、最為嚴謹的《嵩山少林寺》一書。尤其是該書對少林寺歷史及每處名勝古跡的考釋,使之成為人們公認的信史佳作。
2002年初他調任地方史辦公室主任,迎接他的是三間布滿塵土的辦公室、幾張破桌子,僅有的兩名同事。有人說這是“丐幫營盤”。他卻笑著鋪開稿紙:“嵩山文化的根,就得從這‘破桌子’上扎下去。”他帶著從3人發展到15人的團隊,像一群拓荒者在史料的荒原上耕耘,跑遍登封300多個村莊抄碑刻,背著相機爬遍嵩山絕壁拍古建筑,正是這樣一群人,用8年時間編纂出了由呂宏軍主編的410余萬字的鴻篇巨制《登封市志》。該書出版后被評為河南省優秀志書。同時,后續他又主持完成了《嵩山志》《中岳廟志》等四五十部方志。為“天地之中”的文化記憶筑起了堅固的檔案庫。受父親呂江水——新中國第一代嵩山文化研究者——的影響,早已融入他的血脈。家中那部泛黃的《歷代名人嵩山詩選》,扉頁上父親用紅筆寫的“史筆如刀,當刻真骨”,成了他畢生的治學信條。他常說:“嵩山文化不是博物館里的標本,是活在山間田壟的血脈。”這份信念,讓他從青絲到白發,始終站在文化傳承的第一線。
解碼節氣,著述等身
在呂宏軍的書架上放著其編著的30余部著作如嵩山的層巒疊嶂,每一部都藏著破解文化密碼的鑰匙。從《少林功夫》的拳腳里讀出哲學,從《武則天與嵩山》的金簡中看見權謀,從《世界文化遺產中岳廟》的碑刻間聽見歷史回聲,而最厚重的那部《二十四節氣?黃河文明的杰作》,則是他用八年光陰雕琢的“文化基因圖譜”。這部凝聚40載心血的著作,首次系統提出二十四節氣的“五階段演化論”:新石器時代的探索期、西周的奠基期、春秋戰國的雛形期、秦漢的確立期、漢唐至明清的完善期。他在書中用7大環境因素解碼節氣誕生的必然性——黃河中下游的四季分明,讓節氣有了自然刻度;“居天地之中”的地理,讓圭表測影有了精準坐標;農耕文明的早熟,讓節氣成為生產指南。書中對“節氣與民俗”的辨析尤為深刻:“節氣是骨,民俗是肉;節氣是自然科學的刻度,民俗是文化衍生的溫度。”他以立春“咬春”、驚蟄“祭雷神等等”為例,清晰梳理出民俗如何沿著節氣的脈絡生長。
在少林武術研究領域,他的兩部著作是對少林武術最深刻的解讀。《少林功夫》不僅梳理出“北魏奠基、隋唐發展、明清鼎盛”的發展脈絡,更從“禪武合一”的哲學高度,解析了少林拳與佛教禪法的內在關聯。該書俄文、英文版本的出版,讓“少林功夫”不再是江湖傳說,成為國際學界研究東方體育文化的范本。
有一次,一位武術家當面質疑:“你寫武術,能打嗎?”他笑答:“金庸沒練過武功,卻寫透了江湖。文化的深度,不在拳腳,在脈絡。”
對武則天金簡的研究,更顯他“以小見大”的史學功底。1982年登封農民發現的武則天金簡,學界以為是“贖罪金簡”。他在2007年洛陽舉行的“國際武則天學術研討會上”發表的論文《武則天封禪中岳暨封祀壇并金簡再考》,糾正了對武則天金簡的誤讀。他的文章從道教“三官手書”禮儀中考證出了:“一通投山(天官祈福),一通投水(水官解厄),一通投土(地官赦罪)的真實的投簡歷史。此金簡在嵩山之巔,必是祈福無疑。”這一正確考釋成為解讀武則天晚年祛病求長生心理的重要依據。他的書房里,至今掛著那枚金簡的拓片,旁邊題著:“一字千金,不如一山一簡。”
雙遺申報,功在千秋
2010年8月1日,巴西利亞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現場,“天地之中歷史建筑群”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消息傳來時,呂宏軍正在整理申報資料,指尖劃過 “中岳廟”“觀星臺” 等關鍵詞,忽然紅了眼眶——從1987年開始從事申遺到2007年完成申遺文本的起草,再到申報成功,他熬過了多少個通宵修改文本,早已記不清了。
申報過程中,一場“文本問題”是申遺遇到了一場危機。2008年,他被邀請參與南岳(“五岳聯盟”)五岳申遺文本評審,當翻開文本后驚奇發現五岳的申報文本嵩山部分幾乎與嵩山歷史建筑群的核心內容基本完全相同。“這不是撞車,是文化基因的混淆!”他當即意識到,若雙方同時向聯合國提交,會因內容雷同導致沖突,直接影響嵩山歷史建筑群申遺。
他在南岳的會議室里坐不住了,連忙給登封的領導打電話匯報:“文本必須改,而且要從文化本源上改!”掛了電話,他顧不上吃飯,趴在桌上逐字標注需要修改的地方,從核心定位到建筑特征,逐條梳理嵩山獨有的文化特質。那天夜晚坐在臺燈下寫修改說明,連服務員送來的飯菜都涼透了。次日一早,沒等會議結束,他帶著厚厚一疊修改稿,買了最早的機票飛回登封。后來,他會同文本起草人和有關專家,經過認真研討,認為“天地之中”是嵩山獨有的文化特性,于是將“嵩山歷史建筑群”的主題改為 “登封天地之中歷史建筑群”。正是這次“絕地反擊”,讓嵩山的申報文本有了不可替代的辨識度。后來有人問他:“當時就不怕改不成?”他說:“嵩山文化的根是獨一份的,我們有這個信心。”
二十四節氣的申遺之路,更顯現他的遠見。2006年,當有些人還將節氣視為 “老皇歷”時,他已開始系統研究整理相關史料。之后又投入到二十四節氣申遺活動中。他通過研究得出的在天地之中的中原制定歷法適用范圍最廣,在古代中原地區農業最發達、中原氣候四季分明、中原人口最多,這四個因素是二十四節氣誕生于此的必要條件,為二十四節氣申遺起到了奠基的作用。2016年,二十四節氣被聯合國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后,他成為河南省二十四節氣唯一代表性傳承人。為了更好的保護和傳承中華民族優秀的二十四節氣文化,他歷時數載主編了一部80余萬字內容豐富的詳實的《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國二十四節氣》一書,由線裝書局出版。之后又主編了《登封二十四節氣》一書,由農業出版社出版。為了全面厘清二十四節氣理論體系,呂宏軍完成了中國第一部完整、系統研究二十四節氣理論體系的著作《二十四節氣?黃河文明的杰作》一書,并由氣象出版社出版,成為人們認知二十四節氣不可或缺的著述。
史筆如椽,丹心似火
呂宏軍的辦公室里,最醒目的不是獎杯,而是堆積如山的手稿。藍筆起草,紅筆修改,字跡如松針般遒勁,一筆一劃都透著“如切如磋”的嚴謹。他至今不用電腦,說“筆尖劃過紙頁的阻力,能讓思維更沉實”。那部《二十四節氣?黃河文明的杰作》,8年寫了3稿,光修改批注就有5萬字,每頁紙的天頭地腳都寫滿了補充注釋,仿佛一片長滿文字的田野。
這種“笨功夫”,源自他對“真史”的執著。編寫《世界文化遺產中岳廟》時,為考證一塊明代碑刻的作者,他帶著饅頭住到廟里,對照《明史》《河南通志》逐字核對,發現碑文與史書記載的三處差異,最終在南京圖書館找到作者文集,證實是后人補刻時的筆誤。他在書中加了300多條按語,每條都像偵探破案的線索,讓史料的疑點無所遁形。有一次,一位學者質疑他“過于較真”,他指著窗外的嵩山:“你看那峻極峰,差一寸就不是最高峰了。歷史也是如此,真與假,就在一字之差。”他的“軸”,還體現在對功利的淡泊上。2000年初,組織上擬提拔他擔任鄉鎮領導,他婉言謝絕:“我怕應付會議的時間多了,讀史料的時間就少了。”2005年,有企業高薪聘請他做文化顧問,他硬是拒絕。妻子常說他 “傻”,放著輕松掙錢的工作不干,偏要一輩子啃書本這塊硬骨頭。他卻笑著說:“嵩山讓我吃了一輩子文化飯,我得給它留點真東西。”
這種堅守,讓他贏得了學界的尊重。河南大學聘他為高級研究員時,特意注明“不坐班,只論學”,正是看重他“接地氣的學問”。他常說:“別叫我‘呂主任’,叫我‘書呆子’就中。我就是個給嵩山文化記賬的,賬本得干凈,不能摻假。”
蜚聲中外,薪火相傳
從央視“探索發現”的演播廳到日本大學的講臺,呂宏軍的聲音讓嵩山文化跨越了山海。他在央視主講的《嵩山?天地之中》,用“建筑是立體的史書”來解讀嵩山歷史建筑群的密碼;在日本國學院大學講授《隋唐中日文化交流》時,以遣唐使在中國求學的經歷來闡述唐代中日文化的交流;在河南衛視等眾多媒體上的講述,留下他闡釋二十四節氣的身影,并讓抽象的節氣有了可觸摸的溫度。最動人的,是他對年輕一代的感召。在河南農業大學講課后,他在觀星臺講述二十四節氣的測定原理,使各位大學生深層次的了解了二十四節氣文化。
作為嵩山文化研究會會長,他每年都組織“嵩山文化大講堂”活動,還帶年輕人爬嵩山、識草木、記節氣。在嵩山上他教導年輕人認知嵩山的博大精深;在嵩陽書院里,他讓年輕人觸摸千年古柏的紋理,他說:“這樹皮的裂痕里,藏著中華文化的年輪。”有名學生問他:“呂老師,您天天講嵩山,日日寫書,累嗎?”他指著山間的溪流:“你看這水,流了億萬年,它說過累嗎?文化的傳承,就像這溪水,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
呂宏軍干的事太多了,確實無法細述。作為武術方面也有研究的專家,他曾參加組織舉辦了12屆中國鄭州國際少林武術節。他作為登封非物質文化遺產專家組組長,他使登封擁有從世界級到縣市級非遺項目143項。作為嵩山文化專家用豐富知識助“禪宗少林音樂大典”落戶嵩山。此外,天地之中歷史建筑群保護規劃、嵩山總體規劃、旅游發展規劃城市道路命名等工作都離不他,堪稱多面手專家。故他被聘為河南大學武術學院高級研究員、河南工業大學兼職教授、中國先秦史學會夏禹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武則天研究會理事等。
站在嵩山之巔回望,呂宏軍的身影已與“天地之中”的文化脈絡融為一體。他用40年的堅守證明:真正的文化坐標,不在高處,而在深處;不在獎杯上,而在字里行間;不在喧囂的聚光燈下,而在后人翻閱史料時,那句“此處據呂宏軍考證” 的注腳里。他是嵩山的文化史官,是黃河的文明譯者,是“天地之中” 永遠的守望者。(閻洧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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