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近日,著名德國籍學者、美國威爾遜中心全球歐洲與基辛格美中關系研究所研究員、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歷史與國際事務教授克勞斯·拉雷斯(Klaus Larres) 再次到訪 人大重陽并發表。7月17日,發布其演講內容 。現發布如下(現場觀眾提問互動環節的實錄稍晚發布): (全文約5700字,預計閱讀時間15分鐘)
大家下午好!感謝剛才的介紹。今天,我主要想談談當前的全球地緣政治形勢,尤其是對美國和歐洲而言的挑戰;同時中國在其中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因此我將重點討論這三方關系。我先分享一則好消息:歐洲與中國、歐洲與美國依然愿意保持合作關系。
2021年和2022年,歐洲希望大量采購口罩以自我防護,但很快發現大規模的口罩生產主要集中在中國,歐洲和美國均無能力大量生產。中國當時并未準備好將所有口罩出口歐洲,因為國內同樣有巨大需求,也未準備好向全球其他國家全面供應。盡管如此,中國仍盡力支持其他國家。這一現實使歐洲和美國意識到全球供應鏈存在重大挑戰和風險,進而影響了他們的貿易思維和方式。
因此,歐洲逐漸認識到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高度依賴中國,歐洲擔心中國一旦無法滿足其某些商品需求時,可能導致供應鏈中斷。當然這其中也反映了保護主義的因素,雖然保護主義討論由來已久,但疫情加速了這一趨勢。
好消息是,各方仍希望合作,只是貿易方式更加謹慎,強調供應鏈多樣化,避免“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西方國家希望開拓印度、孟加拉、越南及南美等新興市場,這種多元化策略合理且必要,可以降低對中國單一供應鏈的依賴,實現貿易風險分散。類似的思考不僅限于貿易,也適用于人文交流、學生交換和移民等領域。
在與中國學生交流時,我發現他們普遍愿意前往西方國家,經歷數年的學習或工作,盡管未來是否回國尚不確定,但他們確實懷有開闊視野的強烈愿望。類似的心態也存在于西方學生中,尤其是歐洲學生。相比之下,美國學生對于是否赴海外留學,尤其是去中國,表現出較多猶豫,而歐洲學生則表現出更為熱切的留學意愿。
我們了解到,許多中國留學生選擇在美國學習。同時,西方國家的學生中也普遍存在前往其他國家深造的意愿。剛剛我跟大家講的是好消息,接下來是壞消息了。
壞消息是,我們正處于一個極度不確定、難以預測且國際格局持續變化的時代。目前,中國與美國、歐洲與美國之間的關系,尤其是跨大西洋聯盟,正在經歷深刻的變革。我們正面臨前所未有的緊張局勢。
回顧歷史,特別是二戰結束以來,歐洲一直不希望歐洲再吃出現大規模戰爭的風險。然而,沒有美國的支持,這一目標幾乎難以實現。馬歇爾計劃極大地推動了歐洲經濟的重建,美國的持續援助也為德國的統一提供了重要保障,德國于1990年實現了統一。可以說,沒有美國的幫助,世界格局將會截然不同。
事實上,英法之間的密切關系同樣離不開我們的支持。自二戰結束以來,世界見證了冷戰和跨大西洋聯盟的形成。進入20世紀90年代,美國逐步成為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國家,甚至可以被視為單極強權。自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來,國際政治格局發生了深刻變化。
這些變化同樣體現在美歐關系上,無論是伊朗問題、對俄政策,還是貿易與經濟沖突,都帶來了諸多挑戰。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特朗普再次入主白宮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為我們帶來新的挑戰。
我們當前所處的國際環境與十年、二十年前的跨大西洋聯盟已大不相同,面臨著更多的緊張局勢與挑戰。以北約為例,美國持續推動歐洲國家增加國防預算。近年來,許多歐洲國家被要求將國防支出提升至GDP的2%,但在俄烏沖突于2022年全面爆發后,特朗普總統還希望北約進一步將國防預算提高到GDP的5%。這一要求加劇了美歐之間的分歧,也使北約的目標更難實現。
特朗普總統多次強調美國對歐洲安全的承諾,而北約則依托第五條款,致力于集體防御。然而,目前許多歐洲國家的軍備儲備,無論是導彈還是坦克,數量都不足。如果嚴格按照第五條款的規定,任何成員國遭受入侵,其他成員國都應協助防御。比如一旦發生俄羅斯入侵北約成員國的情況,其他成員國必須提供支持。但是各國軍隊的現實情況對跨大西洋關系,尤其是北約近期達成的相關協議,提出了更高的挑戰。
當前,我們持續向各方施加壓力,力求切實落實第五條規定。然而,未來局勢如何演變,尤其是特朗普將作出何種決策,仍充滿不確定性。這種跨大西洋安全關系中的新不確定性,再次為國際局勢增添了風險。在近期的北約峰會上,歐洲普遍感受到安全與確定性的缺失,且尚未具備實質性改善跨大西洋關系和北約能力的條件。
歐洲在對美貿易方面高度依賴。歐盟超過30%的商品出口至海外,其中美國市場尤為重要,尤其對于德國等大型經濟體而言。這種依賴使得美國近期提升關稅的舉措,特別是前總統特朗普提出并實施的一系列加征關稅政策,對歐盟構成了嚴峻挑戰。許多歐洲國家對此表示擔憂,因為出口,尤其是對美出口,是其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關稅上升無疑將對歐盟的貿易和經濟發展帶來不利影響。
目前,歐盟與美國之間的貿易談判正緊鑼密鼓地進行。特朗普設定的關稅最后期限為7月9日,隨后又表示可能將其推遲至8月1日。盡管如此,尚未見到各方達成明確協議。現階段,美國對歐洲商品的關稅水平主要維持在10%左右,而部分特定行業和產品的關稅可能更高。
在8月1日前,談判有望取得階段性成果并達成協議,但即便如此,歐洲對美貿易的盈利仍可能減少,這將加劇歐美關系的緊張局勢。換言之,即使交易量保持不變,關稅的存在仍會削弱歐洲的經濟利益,從而影響雙方的合作氛圍。
還有一點需要指出,除了安全和跨大西洋貿易方面的挑戰外,特朗普本人的立場也是一個重要因素。作為極右翼政治家,特朗普對歐洲并無好感,也不愿與擁有27個成員國的龐大國際組織打交道。這種復雜的組織架構并不符合他的偏好,因此他不愿與歐盟、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或歐盟各國領導人進行溝通,這種做法不僅讓他本人感到困惑,也讓中方難以理解。
特朗普更傾向于以商人身份,直接與德國總理、英國首相、法國總統等個別國家領導人對話。他認為,與單一國家直接交流可以獲得更大的話語權,相較于與歐盟整體磋商,單獨談判更為簡便。然而,歐盟27國已經形成了強大的經濟共同體,如何與歐盟整體達成協議成為特朗普目前面臨的難題。
此外,歐洲還存在移民等內部問題,這些因素都可能對傳統的歐美跨大西洋關系產生影響。我們假設歐洲和美國當前關系正處于最困難的境地,如果是這樣,對中國來說是有好處的。因為歐洲和美國不喜歡彼此了,我不跟你玩了,也不跟你交易了,歐洲人當然會轉向中國,說“哎,我們倆一起玩吧,我們來進行交易,我們關系拉得更近一點。”
理論上來說確實是這樣,現在我們確實看到一點點這樣的苗頭,但實際上并不是如此。
因為歐洲和中國之間的關系也并非完美,特別是在之前我所談到的留學生和學生、學者之間互訪,以及經濟相關貿易,中國和歐盟、歐洲之間還是有很多緊張,很多摩擦,只是目前還沒有那么糟糕。為什么會這樣呢?以及我們如何解決這些困難呢?
在接下來的幾周內,中歐建交50周年峰會暨論壇將在北京舉行。我們每年均在布魯塞爾或北京舉辦對話會,借此深化議題討論,并進一步慶祝中國與歐洲國家之間的友好關系。
當然,目前中歐關系面臨一些緊張問題,這些緊張主要源于貿易赤字問題。歐洲對中國的貿易逆差較大,因中國對歐洲出口的貨物遠多于歐洲對華出口,這使歐洲難以接受。他們希望通過進一步開放市場,使歐洲企業能夠更好地進入中國市場。出于國家安全及其他考慮,歐洲希望實現這種市場開放和發展的情況。
在未來幾年,歐洲企業雖抱怨不斷,但只要在中國市場的利潤持續增長,他們愿意逐步接受這一現實。然而,目前中國市場的利潤不僅未增長,反而有所下降。同時,許多中國企業開始自主研發產品,減少了對歐洲市場產品的依賴。
過去類似情況發生后,歐洲市場對中國產品的需求明顯減少。消費者在購買時更加謹慎,傾向于儲蓄而非消費。以奔馳和寶馬為例,近幾年銷量大幅下降,這反映出企業希望通過縮減就業來應對各種挑戰和緊張情緒的狀況。
若國內市場銷售不足,中國企業必須開拓海外市場。以新能源汽車為例,市場上已有約120個品牌,顯然并非所有品牌都能在中國銷售,因此需要出口并拓展海外市場。無論是在美國還是歐洲,產能過剩時有發生。
此外,美國通過提高關稅阻止中國新能源汽車進入其市場,意圖將其拒之門外,轉而尋找其他市場。
中國新能源汽車在歐洲市場取得了顯著成就。歐洲作為一個富裕且統一的大市場,對于中國新能源汽車企業來說,進入歐洲市場不僅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也有助于促進中歐之間的貿易合作。目前,中歐高峰論壇的對話正在進行,雙方在新能源汽車領域的合作與交流不斷深化。當然,歐洲各國希望在新能源汽車市場保持自身競爭力,既希望減少對中國進口車輛的依賴,也希望推動本土新能源汽車的生產與出口,以擴大市場份額。
總體而言,汽車產業,無論是傳統燃油車還是新能源電動車,對歐洲經濟具有重要意義。目前,歐盟委員會指出,許多歐洲消費者難以負擔電動車的價格。因此,歐方正與中方展開談判,尋求共同解決電動車銷售問題。這一議題受到雙方高度關注。
除此之外,我們還面臨其他行業的重要議題。例如,醫療設備的出口問題及其在對方國家的市場準入,對于雙方來說都具有重要意義。
另一個關鍵領域是稀土資源。眾所周知,稀土具有廣泛用途,而中國在該領域幾乎處于壟斷地位,這也是中國多年來持續加大稀土投資的原因。目前,歐洲在軍用設備、磁性材料、武器制造以及電動車等多個領域高度依賴中國的稀土供應。因此,歐洲希望與中國保持順暢貿易,爭取在稀土出口方面不設限制。此外,關于芯片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雙方也期待能夠進一步開放合作。
所有此類談判都極為艱難,因為雙方均認為相關資源、產品和行業對各自經濟至關重要,關系到國家命脈和人民福祉,甚至影響基本生活水平。目前,世界各國、歐盟與中國之間仍在持續磋商。
7月24日即將召開的中歐經濟峰會距離現在不足三周,我們期待各方能夠達成一定程度的共識。然而,實現全面協議難度較大,召開會議并不能保證所有問題立即明晰,相關決議的落實也非短期內可完成。盡管如此,我依然對本次峰會充滿期待。
當前,關于“新國際秩序”的討論非常多,但如何界定這一概念其實并不容易。所謂新國際秩序,是指由五到十個主要大國主導的多邊格局,還是僅有兩到三個超級大國的體系?對此,并無定論。
中國普遍認為,美國并非處于持續上升階段,而是在相對衰落,未來可能不再是唯一的全球超級大國。與此同時,西方也指出中國面臨經濟、人口結構等多方面挑戰,經濟高速增長已進入平臺期。對于這些觀點孰是孰非,我無法斷言。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可預見的未來十到二十年,中美兩國仍將在全球事務中扮演關鍵角色,并且彼此依存。這種格局,即便在未來五十年內,預計也不會發生根本性改變。
未來,全球可能仍將存在三至四個重要的超級大國,如中國、美國和俄羅斯等。盡管俄羅斯因戰爭和軍事問題,其實力可能不及以往,但其新興高科技產業正在發展,因此從整體角度看,俄羅斯依然是未來不可忽視的重要超級大國。
接下來談談歐盟。雖然從軍事角度看,歐盟并非特別強大,但作為全球統一且強大的貿易市場,其影響力不可忽視。歐盟由27個成員國組成,成員國聯合發聲時具有顯著的國際影響力。盡管個別成員國如匈牙利等在內部存在分歧和挑戰,但總體而言,歐盟依然是全球重要的經濟力量。
我認為,中美歐三方未來仍將保持合作的基礎和基調,各國也會專注于解決自身的國內問題。關鍵在于各方都能做出實質性的讓步。歐洲方面對中國常有這樣的印象:盡管中國做出承諾,但實際貿易中仍存在貿易赤字高企、市場開放不足、產品難以進入等問題。這種印象并非源自某位領導人的言論,而是基于長期的經貿交往經驗。歐洲企業及官員在與中國及美國商務部門官員交流時,普遍感受到這種失望。
貿易過程中,尤其是涉及產業管控和補貼等問題,雙方面臨較大困難,這對未來合作并非積極信號。我們應正視并改進這些問題。歐洲與美國、歐洲與中國的關系需要各方承擔責任,而非單方面妥協。
我對此并非完全樂觀,但期待在即將召開的峰會上,能夠看到各方貿易關系的走向。總體來看,雖然前路充滿挑戰,但我們必須全力以赴,避免全球進一步分裂,推動世界團結合作,共同前行。
(現場觀眾提問互動環節的實錄稍晚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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