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方朔風
雖然如果對特朗普沒有什么濾鏡的話,事前大概能猜到愛潑斯坦案的調查不會有什么突破性結果,會公布一些看起來內容很復雜,實際上關鍵內容涂黑,所以什么都沒說的文件。但特朗普在這件事上的表態還是太驚世駭俗,他直接表示愛潑斯坦名單不存在,沒人關心這玩意,這是民主黨搞出來的陰謀。這直接把maga們整崩潰了。
愛潑斯坦案件毫無疑問是這幾年美國政治的核心話題之一。愛潑斯坦案完美符合了右翼的陰謀論世界觀,全球主義者不僅暗中統治世界,個人道德還極度敗壞。利用這個事件,特朗普成功動員了大量選民,打擊了民主黨的選情。畢竟統治世界是抽象的,但是道德敗壞的攻擊卻是非常高效的。
當然,民主黨高層這幫人道貌岸然,實際上卻道德敗壞,這點有良心的人都不會否認。但是道德敗壞的遠不止他們,共和黨這幫人就有什么區別嗎?這種事情又不分驢象,說白了,兩黨都是差不多的。
就算說建制派都是壞人,那么特朗普本人呢?特朗普現在這個表現,很多MAGA心里邊也犯嘀咕,覺得馬斯克爆料說不定是真的,特朗普也是參與者。甚至我們再往前一點,看看保守派的歷史,宗教界一向和針對未成年人的犯罪密切相關。這事細說的話,一下子就破壞了MAGA心里的道德優越感,自然就有反噬了。
愛潑斯坦事件的性質是十分惡劣的,MAGA們要求查出個真相公之于眾,是非常合理的訴求,當然不應該嘲笑這點。但是我們也看到了結果,這個合理的訴求并沒有落實,而這也是當下民粹主義所面臨的問題,一開始的出發點有其合理性,但是實際上卻容易淪為情緒滿足,最終實際問題一點也解決不了。
回到愛潑斯坦案,特朗普團隊成功地利用了民眾的情緒,把愛潑斯坦案的解決方案簡化成了“只要特朗普上來,就把壞人都抓進去”。但是仔細想想,特朗普是這樣的人嗎?第一個任期的時候,他就多次聲稱要清算希拉里,但是最終完全沒有落地。塑造一個自己做不到的人設,那么人設崩壞的時候,自然有粉絲反噬了,畢竟特朗普從來沒有那么偉大。
當然,如果對這一問題的批判只是停留在這個層面,那就差點意思了。更深入的問題在于,就算特朗普突然在這個問題上面有了鋼鐵一般的意志,哪怕自己在名單上,也一定要把愛潑斯坦案件調查清楚,他該怎么做呢?
是自己一個人去翻那么多的案卷嗎?顯然是不可能的,他終究需要手底下的人來做事,但是愛潑斯坦涉及到的歐美權貴眾多,又怎么保證手底下的人不受影響呢?又怎么對抗美國那些層層疊疊的法律呢?
就算能組建一支可靠有能力的辦案團隊,如此復雜的案情,如此多的涉案人員,如果沒辦法在這個四年完全解決,那么怎么保證不人亡政息呢?而就算特朗普愿意去努力解決這些問題,這些沒辦法快速出成果的方案,短時間內提供不了情緒價值,一定能得到MAGA的支持嗎?
民粹主義的出發點雖然有合理性,但是如果最終把一切問題簡化成為某種最簡單的解決方案,并且要求最快速的解決,那實際上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被野心家,或者用更文雅一點的詞語,僭主所利用,他們不需要許諾怎么去做,只要說自己能做到,就可以贏得支持。
情緒驅動的模式,面對現實中的問題,實際上是十分無力的。我們在很多熱點事件中都能看到有人希望最快速度,用天乃至于小時來解決問題,但是如果真要用這種速度去解決問題,恐怕只會制造更復雜的情況,不是所有問題都可以快刀斬亂麻的。
MAGA的局限性不只是高估了特朗普,還在于排斥復雜性的解決方案,而這在當下的社會,某些問題的解決方案不可能完全不復雜。如果想要應對復雜的事件,很多時候需要進行制度性的建設,但是在當下,制度性建設很容易被打成所謂的deepstate,也就是深層政府。
之前我們討論過,美國確實存在深層政府,但是并非是陰謀論想象中的那種強大的神秘組織,而是長期以來各種政策與利益集團的慣性形成的合力。它并沒有那么強大,不然特朗普這幾個月搞的各種事情,多多少少也會被攔住一些,可是現實是,幾乎沒什么力量去真的阻攔特朗普;
但是深層政府又確實存在,現代社會的治理是如此復雜,美國不可能不依靠這些公務員,學者與專家對社會進行治理。不然難道靠保守派幻想之中的所謂自發秩序來嗎?
筆者不否認,美國利益集團的慣性,已經和普通美國人的利益相去甚遠,而美國政府的某些制度與法律,也已經復雜到了非專業人士完全無法理解的地步,美國的社會治理能力,在部分領域還不如第三世界國家。在這樣的現實之下,美國人厭惡所謂的深層政府也是有其原因的。
但是在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上,情緒卻驅動美國人民選擇了一條極化的道路,在MAGA眼里,就該用休克療法式的方式,解決掉這些人。這確實很滿足情緒,但是這之后怎么辦呢?阿根廷米萊的經驗告訴我們,當下搞休克療法,和之前也沒什么區別,還是會貨幣貶值,貧困率還是會飆升,這大概并非是美國人想要的。
從中國的經驗來看,制度建設不僅很重要,很多時候還需要一直保持一個進行時的狀態,不存在什么一勞永逸的辦法。這個答案聽起來太過平淡,但這正是事實,當代社會治理的復雜性,使得從來不存在所謂的一勞永逸或是什么完美的解決方案,不斷的打補丁才是當下社會的現實,這樣的回答確實既沒有情緒價值,也不符合政治哲學之中的美學追求,所以自然難以得到民粹主義的支持。
而這也是民粹主義的局限性,即使有正義的出發點,但是如果被情緒所綁架,無視現實的復雜性,那么只靠所謂的正義感,不僅不會讓世界更好,還可能會更糟糕,正義感不過是腦中的神經遞質的排列組合罷了,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再往深一層說,如果問題只停在批判情緒化與民粹主義上,那么依然沒有接觸到問題的實質,也不過是一種人身攻擊罷了,而想要進一步的解釋這個問題,還要分析另外一群人。這次事件中除了高高在上的特朗普和諸位MAGA,還有一群人是十分值得討論的,那就是美國的諸位右翼政治KOL,之前就有人總結過,特朗普的勝利原因之一,就是十分擅長利用這些意見領袖,民主黨這邊捧出來的意見領袖,多多少少都差點意思。
按照民主黨對這些意見領袖的批評,他們認為這幫人是替特朗普下大棋,把特朗普所有的行為解釋成為一種利于他們讀者的行為,也就是所謂的“特朗普用石子擊落全球主義白左”。在這次愛潑斯坦名單之中,這一現象也有所出現,一部分右翼KOL認為愛潑斯坦是以色列的棋子,或者認為特朗普身邊有奸臣,而普通MAGA對這種分裂感到了迷茫無助。
詳見林一五老師文章《MAGA為“愛潑斯坦內戰”分裂為八個陣營》
或許這種行為看起來是很可笑,但是思考這背后的原因,才說明了當代社會的真正問題。除開老生常談的算法與平臺對這些言論的助推,之所以需要這些KOL幫忙來下大棋,是因為當代社會實在是過于復雜了,去觀察這個復雜的混沌系統,很容易無法理解,需要由這些KOL來解釋這個世界,讓這些KOL代替普通人去思考。即使KOL不懂也不要緊,只要他能裝作懂的樣子,就可以提供心理上的支持了,畢竟很多時候,難以理解本來就是一種恐怖。
這種現實是不是很有克蘇魯神話的味道?克蘇魯神話里的調查員發瘋,并不單純是因為怪物恐怖,而是因為意識到了日常生活背后人類難以理解的恐怖真相。從這個角度,也可以完全理解MAGA對深層政府的敵視,這套直接管理著他們的系統,他們無法理解,只好用最簡單的善惡二元對立來解釋了,而特朗普正好利用了這個情緒。
而愛潑斯坦案件,正是一個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可以用善惡二元對立解釋這個世界的一種方式。畢竟,現實中的世界公民影響政治與社會的方式實在是太過復雜,即使專業人士也未必能說得清楚,而一旦太過復雜,在傳播學上就自然失去了優勢,但是道德的敗壞,卻十分容易理解與傳播。可以說,愛潑斯坦事件完美符合了這套世界觀,直到特朗普的背叛摧毀了這一切。
說到底,心理支持歸心理支持,現實世界歸現實。在之前諸位立場不同的KOL姑且算是有共同的敵人,所以大家都能圓上。可是如今,特朗普這個“古神”真的復蘇了,那么這些KOL圓謊終究是說不到一塊去,自然出現了分裂,普通的MAGA更加從這種混亂之中感覺到了恐懼。
假如站在一個精神民主黨人的視角,大概會嘲笑這些紅脖子因為沒有文化,所以對社會缺乏了解,被耍的團團轉。筆者不否認特朗普的支持者中有很多人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但是當下社會的復雜程度,即使一個人有萬里挑一的智慧與學識,就真的能理解了嗎?
很明顯,在特朗普第二次大選勝利之前,民主黨陣營的那些知識分子鼓吹手,并不比那些高中肄業的紅脖子更懂美國社會,他們真的理解自己在維護什么東西嗎?人不應該太高估自己的理智,明白自己的理解能力存在一個界限才是真正的智慧。而這樣的問題,也不限于美國,甚至可以說是當代社會的普遍現象。
所以該怎么辦?這不僅僅是美國的問題,而是當代社會普遍的問題。傳統一點的解決方案或許會訴諸于教育,教育當然很重要,筆者相信如果美國的基礎教育不是那么拉跨的話,特朗普砍科學預算的事情大概能收斂很多。但是筆者并不相信靠教育能使得人對如此復雜的社會有系統性的了解,雖然通過教育把眾意塑造成理想中的公意一直是近代以來的啟蒙神話,但西方的現實證明這沒有真正成功過。
或是放任民粹主義蔓延?筆者并不敵視民粹主義,但是民粹主義對現實中復雜的問題并沒有提出解決方案,同時又極其容易被利用。有一個好的出發點,不代表無限放任情緒就是解決這個世界問題的方案,相反這條道路極大概率是走向自我毀滅。
這對大洋彼岸的我們來說同樣有重要啟示。一方面,是西方主流輿論和國內的應聲蟲們長年累月攻擊中國是“極端民族主義”、“遍地民粹情緒”,妖魔化國內目前總體還比較溫和的民族情緒和民意;另一方面,隨著我國國力的爆發增長,同時周邊遺留問題和國際秩序不公依然沒有根本改變,加上被長年累月妖魔化導致的逆反心理,社會認識在一些重大議題上確實也在滋生出“西方這么不做人為什么就我當老實人”的想法。
所以我們面臨的問題也很復雜,一方面,如我們過往反復強調的,民粹往往是一種結果而非原因,單純妖魔化,把問題都歸結到民粹蠢或者壞,甚至搞開除人籍,這種傲慢不光解決不了問題的根本原因,也會讓事情最終不可收拾;但同樣也要警惕重大歷史問題上的簡單粗暴思維。
就像上面所說,不能搞民粹的原因當然不是像那些知識精英和世界公民那樣覺得民粹壞壞,而是因為就算出發點是好的,也往往成不了事。美國現在的例子就在這擺著,回顧歷史也是如此,不管是俄國革命還是我國革命,都是吸取教訓排除了各種民粹空想才能獲得成功。
好在,情況也并非那么糟糕,我們并非是所有時候都要尋找一個哲學與歷史上的終極答案,才能解決問題。中國人的特長就是在長期歷史實踐中能始終吸收經驗教訓并進行調整,而不是總是幻想一朝就能建成一個理想國。
至于MAGA們怎么辦?很難辦。
MAGA們把過往建制派控制的美國政府當成是克蘇魯,這種情緒是美國建國以來政府一直不做人積累起來的。想要改變這一點,除非是讓美國統治階級為人民服務。但是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既不是統治者個人道德的問題,也并非是技術治理方式的選擇,而是美國統治階級的立場所決定的。
所以在這個問題上,無論是寄希望于特朗普,還是左右翼的技術治理,那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為美國統治階級作為資本主義世界的核心,一旦放棄自身的立場,那么也就意味著破壞當下資本運行的基本邏輯,實現某種自我毀滅,甚至走向更糟糕。
比如,往MAGA保守主義的右走,美國當然是要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但這也就意味著美國對現有體系的自戕,從天魔解體的過程撐下來之后什么樣,誰也不好說。可能最后真就坐實了從林社會內部法西斯林立。
如果往桑德斯AOC們的“左”走,前景依然難堪。美國本就已經加速去工業化,還要一邊通過多元化和左翼議題加速這個進程,一邊又要實現左翼民粹許諾的高收入高福利(在去工業化的進程里,這點不可能通過單純把華爾街給革命了就能實現),那最后能走上的就是內部調和,加大外部掠奪,走向向外法西斯主義的道路。
在MAGA眼里看來,美利堅是榮耀偉大的,而deepstate是黑暗的,只要擊倒了這些深層政府,美國就能再次偉大。但是deepstate實際上就是美國本身,二者本就是一體的,美國并沒有他們想象之中那么榮耀。特朗普用殘酷無情的方式的告訴了MAGA們這一點,而美國之外的世人也同樣需要放棄這種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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