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9日,江蘇出品的電影《南京照相館》開啟點映。影片以“南京照相館”為敘事載體,通過細膩的鏡頭語言,再現了南京大屠殺期間普通市民在至暗時刻的覺醒與抗爭。
在當時血雨腥風籠罩下的南京城,南京照相館的暗房是一群普通人的避難所,也成了記錄歷史真相的隱秘陣地。影片的創意來源于真實歷史事件:1938年,在今天南京市估衣廊附近的華東照相館內,15歲的學徒羅瑾冒著生命危險,秘密沖洗加印了日軍拍攝的記錄日軍暴行的照片;隨后,他與愛國青年吳旋接力守護這些珍貴影像。這份浸染著鮮血與勇氣的“京字第一號證據”,最終在南京審判戰犯軍事法庭上,成為審判日本戰犯谷壽夫的重要證據。
少年冒死留存鐵證
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展陳中,一組泛黃的老照片訴說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1938年1月,時年15歲的照相館學徒羅瑾在沖洗日軍軍官送來的膠卷時,被底片上觸目驚心的暴行畫面所震驚——砍頭、活埋、奸淫……這些罪惡的瞬間讓年輕的羅瑾激憤難平。冒著生命危險,他偷偷加洗了30余張照片,精選16張制作成一本相冊。他在相冊封面畫了一幅圖:左上方是兩顆鮮紅的心臟,右下方一把利刃刺向心臟,滴出了鮮血,右上角寫了一個大大的“恥”字。
“一個沒受過多少教育的年輕人,卻有著超乎尋常的歷史自覺。”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原館長、研究員馬振犢向記者講述,在日偽統治下,私藏反日物品是要掉腦袋的,但羅瑾仍將這本相冊秘密保存了兩年多。后來,羅瑾考進了位于毗盧寺內的汪偽政府警衛旅直屬通訊隊,1941年初,毗盧寺內突查手榴彈事件,為防不測,羅瑾在毗盧寺內廁所的墻上掏了個洞,偷偷將相冊藏到里面,隔三差五去看看,不料有一天發現相冊不翼而飛,驚恐萬分的羅瑾只得匆忙逃離南京。
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記者見到了這些黑白照片,雖然已經泛黃褪色,但照片中的暴行依然令人窒息:成堆的尸體橫陳廢墟,浮尸塞滿池塘,日軍手提頭顱的獰笑,活埋平民的冷酷,凌辱婦女的獸行……每一幀都是血寫的罪證。
令馬振犢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組連續畫面,三張連貫照片清晰地記錄了一名日軍揮刀砍殺跪地中國平民的全過程,而周圍的日軍或坐或立,竟如觀看表演般“欣賞”殘忍的殺戮。“他們毫無人性,將屠殺當作娛樂,用中國人的生命炫耀所謂的武士道精神。”馬振犢的聲音有些顫抖,在他看來,這些照片不是簡單的影像,每一張都是一筆血債,記錄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罪惡。
兩位平民的“生死接力”
羅瑾因相冊離奇失蹤離開南京,這本承載著民族血淚的相冊,戲劇性地出現在毗盧寺的草叢中,被羅瑾的通訊隊同學吳旋發現。“至于相冊如何從墻洞轉移到草叢,至今仍是未解之謎。”馬振犢說。
南京淪陷前,吳旋隨母親逃往安全區,親眼看見了日軍的暴行。1941年,正在毗盧寺參加培訓的通訊隊學員吳旋偶然發現了這本相冊。
吳旋的女兒吳建琦告訴記者,父親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很正直、很明事理,當時父親發現相冊后立即將其藏于貼身衣物中,即使面對突擊檢查,他也從未顯露半分懼色,“再后來,父親將相冊藏在寺內佛像的腹中,夜深人靜時,他總借著上廁所的由頭,悄悄去確認相冊是否安全。”
培訓結束后,吳旋先后輾轉于電訊團、江南汽車公司等處謀生,卻始終將這個秘密深埋心底。吳建琦說,父親將這個相冊用報紙層層包裹,放在小箱子里,隨身攜帶了整整六年,誰都沒有告訴。
1946年,家住南京四條巷的吳旋終于等到了正義的曙光。當時南京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征集證據,吳旋毅然向當時的南京市臨時參議會呈獻這本用生命守護的相冊。
在呈文書中,他寫道:“經無數困苦,始終未忍遺棄,以便將來供與敵人清算之資料……今聞貴會有搜集敵寇罪行、偵訊戰犯用,特將該項材料檢出,請代送有關機關,使殘暴敵寇得以明正典刑。”字字泣血,句句鏗鏘。最終這本相冊成為審判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的“京字第一號證據”。
1995年,兩位白發蒼蒼的守護者在南京重逢,完成了一場跨越半個世紀的歷史對話。馬振犢評價道,這本由日軍拍攝卻由中國人冒死保存的相冊,以最原始的方式記錄了南京之殤,具有極高的歷史價值和證據意義。兩位普通市民用生命守護真相的壯舉,更彰顯了中華民族“城可陷,志不屈”的精神氣節,這也是南京民眾反抗暴行的縮影。這種信念,最終讓正義得以伸張,讓歷史真相永存人間。
從民族記憶到人類警示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周峰告訴記者,檔案是歷史記憶的重要載體,這些珍貴的檔案既有紙質文本,也有照片、電影膠片及其他實物等,內容相互印證、互為補充,構成完整證據鏈,其中羅瑾和吳旋保存的16張日軍拍攝的暴行照片尤為珍貴,它們作為法庭審判的重要物證,具有不可替代的歷史價值。
2014年,全國人大立法設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每年在南京舉行國家公祭儀式;201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南京大屠殺檔案》列入《世界記憶名錄》,標志著這段血淚記憶從民族記憶走向人類共同記憶。這些里程碑式的節點,讓南京大屠殺的歷史教育意義不斷深化。
“南京大屠殺慘案是人類文明史上十分黑暗的一頁,對整個人類都有警示意義。”周峰說,“它從幸存者的個體創傷記憶,延續到家族的記憶,南京的城市記憶,再上升為民族集體記憶,更應該成為全人類共同的記憶!”
如今,每年有600多萬海內外人士走進紀念館,其中七成以上是年輕面孔,他們在留言簿上寫下“銘記”“傳承”和“和平”,字跡或稚嫩或堅定,卻都承載著同樣的信念:歷史絕不可重演。然而,歲月無情,截至記者發稿前,在世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僅存26位,而且年事已高。與此同時,紀念館持續開展“南京大屠殺歷史記憶傳承人”認證工作。至2024年10月11日,南京大屠殺歷史記憶傳承人已有三批共32人。他們中的大多數是幸存者家庭的二代、三代,也有部分第四代加入,代替幸存者赴日參加證言活動、記錄幸存者口述生活史出版成書、開通社交媒體賬號講述歷史,將歷史真相代代相傳。
如今繁華的街景中,華東照相館早已無處可尋。電影《南京照相館》導演申奧坦言:“我們要展現的不僅是屠殺,更是普通人如何以微光撕裂黑暗。”影片中,躲在照相館求生的普通百姓,目睹了日軍的酷刑后,從單純想要保命到冒死保存罪證,這些無數發光的小人物,在絕境中迸發的力量,閃爍出中華民族面對黑暗時刻頑強不屈的意志。
“我們銘記這段歷史,不是為了延續仇恨,而是為了讓逝者安息,讓生者警醒。”周峰凝視著館內那簇永不熄滅的和平之火,目光深邃而堅定。在他眼中,這份沉重的記憶是傷痕,也是燈塔——它照亮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未來,警示我們:和平需要全人類的守護!
策劃 :王曉映
統籌 :徐寧 于鋒
文字:周嫻
視頻:吳家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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