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這個人,其實很受一些底層奮斗男的喜歡,因為他跟劉邦一樣,自帶人生逆襲劇本,很能讓一些底層奮斗男精神共鳴和情緒自嗨。
這其實沒毛病哈,虛擬世界中,每個男人都幻想著自己的女朋友是四大美女那種級別的美女,或者呂雉、婁昭君那樣的白富美。
但是,咱們又要說但是了,幻想是幻想,現實是現實,激勵自己可以偏向于看點成功案例、警醒自己則需要多看點失敗案例,像高歡這種角色,要是過度沉迷,真的會非常容易讓人變得不切實際的。
高歡的開局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比劉邦的開局還差,劉邦最起碼還能混個亭長,而高歡只是一個邊鎮牧民,后面是靠著一副好長相被婁家大小姐婁昭君深深地迷上,要死要活各種倒貼要扶持他創業。高歡前面很長時間都是在吃軟飯,包括他在懷朔鎮期間結交的各路人脈,全是拿婁姐姐或婁家的錢鋪路。不像劉邦,人家至少是先結識了一幫好兄弟,后才拿著呂家的資金去鋪路的。
六鎮之亂后,北魏階級躍升的窗口徹底打開了,高歡帶著一幫兄弟到河北去找機會了。為什么沒有像另一部分懷朔派直接投靠爾朱榮、像賀拔兄弟那些武川派去投靠元深(朝廷)呢?因為沒有門路!
高歡在河北的經歷基本上都被省略號了,但是從他身邊人的各種傳記中大致可以推斷出來,他是先跟著杜洛周造反,然后背刺杜洛周失敗又火速南下投奔了葛榮,再次在葛榮拿下信都那段時間投靠了爾朱榮。
總之,高歡之前的歷史大家不要去細究了,干凈不了到哪里去,要是真的比較干凈,就入不了亂世梟雄爾朱榮的法眼,也成不了爾朱榮心生忌憚的對象。
時間來到了爾朱榮被刺殺之后,高歡又是拒絕出兵助爾朱兆南攻洛陽,又是高調宣稱自己不愿意跟爾朱家同流合污,還可信度不高地要半路劫獄拯救被俘皇帝元子攸,不成功還高調喊話爾朱兆,你可別傷害我親愛的陛下,不然我跟你沒完!
結果,爾朱兆回到晉陽不久,就把元子攸給勒死了。嘴上都是主意、肚里皆是生意的高歡啥反應呢?立馬派兵跟爾朱兆并肩作戰去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爾朱兆從洛陽趕回山西正是因為紇豆陵步蕃受詔鬧事已經起勢了,所以爾朱兆不得不迅速回家滅火。但這南下北上的,人馬皆乏,一會戰就被紇豆陵步蕃給打敗了。于是,爾朱兆趕緊向高歡求救,高歡出兵與爾朱兆合力干掉了紇豆陵步蕃。
步藩既敗兆等,以兵勢日盛,兆又請救于神武。神武內圖兆,復慮步藩后之難除,乃與兆悉力破之
此戰后,爾朱兆和高歡還結拜成了兄弟。
藩死,深德神武,誓為兄弟
前一秒還是“碰一下就要告人非禮”的貞潔烈女,后一秒就是“百年修得同船渡”的郎情妾意,敢情我們這些看猴戲的人才是真正被耍的猴嗎?高歡之前的種種跟爾朱家站開人的言行解釋不清楚,現在又是跟爾朱兆并肩作戰又是義結金蘭就有多荒唐。
《北齊書.高歡傳》繼續把劇情往回圓場,但最后只會讓感覺更無語。他們是這樣往后面寫的:
話說葛榮手下的六鎮兵當初有二十多萬被爾朱榮帶到了山西,隨后被各種欺凌,已經反了26次,爾朱兆很頭疼,隨后問高歡咋辦。高歡說:這幫六鎮的余孽不能都殺了,得選您心腹的人控制他們,他們敢鬧事您就去追責領導者。
葛榮眾流入并、肆者二十余萬,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夷者半,猶草竊不止。兆患之,問計于神武。神武曰:六鎮反殘,不可盡殺,宜選王素腹心者私使統焉。若有犯者,直罪其帥,則所罪者寡
爾朱兆一聽就覺得高歡說得對,于是便追問諸將,誰去收編這些六鎮兵比較合適?
這個時候,賀拔三兄弟中的賀拔允便推薦了高歡!
結果高歡一聽就怒了,沖上去就一拳錘掉了賀拔允的牙,怒道:天柱大將軍(爾朱榮)在世的時候,你就沒說話的份。現在天下大事取決于新王(爾朱兆),哪里輪得到你來瞎嘚嘚?我結拜的兆哥,您趕緊殺了這貨。
神武拳毆之,折其一齒,曰:生平天柱時,奴輩伏處分如鷹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泥敢誣下罔上,請殺之
爾朱兆立馬覺得高歡是真心為自己考慮的好兄弟了,隨后把六鎮兵給了高歡。但高歡擔心爾朱兆說的是酒話,怕他酒醒后改主意,隨后出了帳篷表示六鎮兵現在全都歸我管了,現在都去汾水以東集合聽我號令。
兆以神武為誠,遂以委焉。神武以兆醉,恐醒后或致疑貳,遂出,宣言受委統州鎮兵,可集汾東受令。乃建牙陽曲川,陳部分
就這樣,被爾朱家族極端壓迫的六鎮兵迎來了他們的大救星高歡。
兵士素惡兆而樂神武,于是莫不皆至
高歡本傳這段記錄連起來是啥意思呢?人家高歡在接手六鎮兵之前就很厲害了,沒有他爾朱兆打不贏紇豆陵步蕃,有他就秒殺了。而且高歡這人還很夠意思,幫爾朱兆平事不圖回報,所以賀拔允提議讓他接管六鎮軍,那必須要打掉他的大牙才能表現自己的清白。最后是高歡比爾朱家的人更得人心,造了26次反的六鎮兵一看到高歡就心里樂開花了。
但是,這些事情簡直就是漏洞百出呀!
首先,你高歡前面跟爾朱兆各種不對付,怎么就突然無條件出兵幫爾朱兆去平亂了呢?要知道爾朱兆之前還沒殺元子攸,這個時候還已經抽你大嘴巴子地把元子攸給殺掉了。
其次,就算你高歡不計前嫌來幫爾朱兆平亂,也跟爾朱兆結拜了,但不是瞧不上你,就你當時那江湖咖位,你敢沖上去亂抽賀拔允的嘴巴子?
然后,六鎮兵的人數賬算不清呀,六鎮兵二十多萬,造反26次,殺了半數還制止不了?跟大家鬧著玩呢?20多萬人不需要全部發難,但要是真有總體規模,鬧騰26次不把山西鬧翻才怪,爾朱榮兩次南下,人家沒鬧騰起來。爾朱兆南下,人家也沒鬧騰起來。結果你高歡一出馬了,就鬧到沒你高歡不行了。而且就算六鎮兵被殺了半數,最后被高歡收編的六鎮兵也還得十來萬吧。可你高歡后來在河北發展了一年的時間,跟爾朱家決裂的時候,家底才多少人?三萬!
神武令封隆之守鄴,自出頓紫陌。時馬不滿二千,步兵不至三萬,眾寡不敵
最后,人事調動上不具備可行性。爾朱兆剛口頭宣布六鎮兵歸你了,然后你跑出去說六鎮兵歸我,所有六鎮兵趕緊到汾水以東集合,要是調兵就這么簡單,爾朱家的那些人能在山西一直活著嗎?那些六鎮兵不早就找個理由殺人放火跑路了!
真實的情況應該是什么樣子呢?其實應該是爾朱兆回到山西后,主動去平亂紇豆陵步蕃,但是沒打過,于是再次找高歡求救,給高歡的出兵條件就是把之前爾朱家尚未消化的六鎮兵撥給高歡。
《魏書.爾朱兆傳》:兆入洛后,步蕃兵勢甚盛,南逼晉陽,兆所以不暇留洛,回師御之。兆雖驍果,本無策略,頻為步蕃所敗,于是部勒士馬,謀出山東。令人頻征獻武王于晉州,乃分三州六鎮之人,令王統領。既分兵別營,乃引兵南出,以避步蕃之銳。步蕃至于樂平郡,王與兆還討破之,斬步蕃于秀容之石鼓山,其眾退走
《北齊書.慕容紹宗傳》:紇豆陵步藩逼晉陽,爾朱兆擊之,累為步藩所破,欲以晉州征高祖共圖步藩。紹宗諫曰:"今天下擾擾,人懷覬覦。正是智士用策之秋。高晉州才雄氣猛,英略蓋世,譬諸蛟龍,安可借以云雨!"兆怒曰:"我與晉州推誠相待,何忽輒相猜阻,橫生此言!"便禁止紹宗,數日方釋。遂割鮮卑隸高祖。高祖共討步藩,滅之
上述具體內容就不翻譯了,共同核心就一點,爾朱兆用六鎮兵換高歡出兵助攻。
而且高歡這次收編的六鎮兵數目也不是什么20幾萬的半數,而是萬人規模。因為高歡后面使詐用六鎮兵去對爾朱兆表忠心時,把真實數字給透露了。
乃詐為書,言爾朱兆將以六鎮人配契胡為部曲,眾皆愁怨。又為并州符,征兵討步落稽。發萬人,將遣之,孫騰、尉景為請留五日,如此者再
所以,這事到此就可以基本明確了。當年爾朱榮擊敗葛榮,把葛榮麾下的六鎮亂兵遷往山西,然后呆在山西一直閉關吸收,后面是因為陳慶之北上拿下了洛陽,才緊急出山平亂,進而導致尚有一部分六鎮兵沒有被完全消化。就是這么回事而已嘛!
大家可以去看看葛榮集團的主要骨架是什么呢?武川派是以宇文肱家族加獨孤信、趙貴等人為主;懷朔派是以高歡、侯景等人為主。這些骨干統統被爾朱榮收編了,六鎮兵怎么還有那么多頑固分子呢?
還有高歡手下的廣寧派也早已因為高歡和蔡俊(廣寧石門人)是鐵哥們,在蔡俊的穿針引線下,早已大量先歸附爾朱榮后投票高歡了。比如韓賢、任延敬、潘樂等在爾朱榮帳下都有編制的將領,這么多核心骨干被收編了,六鎮兵還能剩多少?要么整編分流,要么反叛被殺,要么練兵損耗,已經沒多大的規模了。
接下來要講一下另外一個問題,爾朱兆為什么要拿肉包子打狗去換高歡出兵?潛在原因便是爾朱榮之死!爾朱榮在世的時候,六鎮兵明明知道自己的命運是被蠶食,但是恐懼于爾朱榮的殺傷力,不敢動。但爾朱榮突然死了,所以就趁機鬧騰起來了。要死不死,爾朱兆又必須先去洛陽跑一趟,一回來又碰上紇豆陵步藩叛亂都鎮不住了,就更加控制不住六鎮殘兵了。所以還不如拿這個燙手山芋跟高歡換點實用的——你幫我干掉紇豆陵步藩,我就給你這部分六鎮兵源。
歷史上,類似于這樣的大機遇,背后都是生意邏輯,都是利益權衡,純靠刮彩票的幸運其實很少。
朋友們,成功是天賦、機遇和勤奮的累加,并不是單因素結果哦!
高歡為什么能收納六鎮殘兵這個超級大禮包?其實也是因為高歡陰差陽錯地被安排在了爾朱兆隔壁,否則遠水解不了近渴,你高歡再牛,這口肉也輪不到你高歡。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是高歡在爾朱家有內部人士,這個人是誰呢?就是高歡在懷朔鎮結識的老兄弟劉貴,劉貴是爾朱榮的老鄉,在爾朱家是能第一時間掌握核心信息,梳理上下關系的,這次高歡收編六鎮殘兵大概率跟劉貴有關系。而且不久之后,劉貴再次幫高歡運作離開山西去河北又一關鍵戰略步驟,背景帝還是那個說啥都對但爾朱家的人就是不聽的慕容紹宗。
成小事,靠個人努力就足夠了。但是,成大事,真的少不了貴人相助。
有時候,想一想,賀拔允作為賀拔三兄弟的老大,資歷、威望和能力都沒問題,爾朱兆為什么不把六鎮兵撥給他呢?因為沒有人給他打掩護,他們三兄弟因為能力太強導致爾朱家不敢相信他們吧!要是劉貴能幫賀拔允說話,爾朱兆把六鎮兵撥給賀拔允,賀拔允就真的沒有能力整編好那支部隊?咱就真不太相信!甚至退居其次,慕容紹宗行不行呢?但朝中無人的慕容紹宗是開一次口就被爾朱兆收拾一頓呀!我這個后世人看著都寒磣。
高歡馬上就要到河北去開天辟地了,所以也是時候對高歡的前半生做個簡單的小結了。
總體來說,高歡到目前為止,離不開婁昭君和劉貴這兩位貴人的鼎力相助。
沒有婁昭君,高歡連闖入這個歷史大舞臺的邀請函都沒有,高歡再怎么雄才大略,天花板基本上就是杜洛周、葛榮那種級別了。因為沒有婁姐姐的傾力投資,他結識不了這么多高質量的朋友,比如懷朔戶曹史孫騰、廣寧派的核心人物蔡俊、秀榮派劉貴、中山人賈顯智、帶資入股的小舅子婁昭方雅、超級猛男的妹夫竇泰,然后妹夫竇泰又幫他吸引過來韓軌等太安郡股東。
咱為什么說高歡吃的飯比劉邦還要軟很多,原因就在這,人家劉邦先有雞,借呂雉家的糧食養家下蛋。而高歡是從一開始就借雞生蛋。
沒有當初在懷朔鎮結識的好友劉貴,高歡這輩子還是不可能出頭的。在關鍵時刻背叛葛榮而投奔爾朱榮,沒有人牽線可能嗎?沒有劉貴引薦,爾朱榮能迅速發現和看中他嗎?爾朱榮死后,高歡那些隔岸觀火的操作別人看不懂嗎?沒有劉貴幫他在爾朱家上下打點,他能從爾朱家抽調各種骨干人才嗎?什么廣寧派都扯淡,爾朱家不放人,他們敢造反嗎?沒有劉貴幫他修復跟爾朱兆的關系、建立溝通渠道,他能以雇傭兵的方式得到無主的六鎮兵嗎?包括他馬上就要東進河北另起爐灶,沒有劉貴還是不行。
開個玩笑,我都感覺高歡同志得給他劉貴劉大哥磕一個才行。
但是,等到高歡東進河北的時候,咱們可以看到一個類似于西進咸陽時的劉邦,那家伙,妥妥的戲精附體。
只是有一說一,調侃歸調侃,咱們還是得把有些問題給大家說清楚,其實底層人和上層人的成事邏輯和成功路線永遠是不可能一樣的。像劉邦和高歡這樣的從底層往上卷的人,就永遠不可能去學項羽和爾朱榮講實力、講規矩,因為他們的機會成本太高,必須要以最小的代價走對前期的每一步,才有可能在亂世站穩腳跟。所以,底層逆襲之人基本上都是一些不太講規矩道德之人。
但是,咱們又要反過來說一句,大家千萬不要覺得“不講規矩道德”是件好事。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幸存者偏見,某個偷奸耍滑之人可能成功了,但背后一定是隱藏著無數個因為偷奸耍滑而被毒打的人。親愛的家人們,千萬不要只看見賊偷吃,而看不見賊挨打哦!
高歡的故事還很長,這家伙要是整體上去評價,肯定是不如他的一生之敵宇文泰的,但在這個綱常崩潰的亂世,其實也沒有必要過多去指責他。知道他哪里地方做的好,哪些地方做得不對,聰明在什么地方,陰險在什么地方……就差不多了。
人生如戲,其實誰不演呢?誰不裝呢?只是我們大多數人沒有也不應該像高歡這樣入戲太深而已!留一半清醒,留一半糊涂,賺三分功,積七分德,忘得了昨夜的酒,想得了明日的花……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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