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丨朝陽
劇焦編輯部原創
陳佩斯導演的電影《戲臺》,7月25號就要上映了。
對熟悉劇場的觀眾而言,這可能是今年夏天,最值得我們期待的一部電影。
它改編自陳佩斯導演的話劇,話劇豆瓣評分高達9.0,可謂有口皆碑。今年《戲臺》復排巡演,也是一票難求。
所以,就在電影點映的第一天,我便帶著對它的期待走進了影院。
看完之后,果然不失所望。
能看到陳佩斯、黃渤、姜武、余少群等演員同臺飆戲,著實過癮。而電影的質感和畫面細節,為話劇的內核又覆上一層別樣魅力。
但毫無疑問,最打動我的還是《戲臺》的故事,和故事里的這些人。
今天我們就來聊聊《戲臺》這部電影。
01 讓我買單的不只是陳佩斯
《戲臺》的創作開始于2013年,首演則是在2015年。
這部劇作家毓鉞歷時2年打磨出的劇本,也曾讓陳佩斯直言,「活了60年,就是在等這個本子」。
故事設定在軍閥混戰的民國時期,行走于江湖的京劇戲班子,唯有于動蕩中夾縫求生。
與時代的混亂相映的,是身份的錯位。
原本要在戲園子亮相的京劇名角「金嘯天」,卻因情傷醉生夢死,無法上場演戲,急得戲班「侯班主」和戲園的「吳經理」焦頭爛額。
正逢新來的軍閥「洪大帥」進城。這位完全不懂戲的洪大帥,恰好碰見了包子鋪伙計、戲迷「大嗓兒」。
大帥誤以為大嗓兒就是名角,指名要求他當晚登臺飾演「霸王」。
盡管侯班主和演「虞姬」的男旦「鳳小桐」有萬般不愿,但為了生存,一場荒唐的《霸王別姬》依舊只能開演。
這還不夠。
演出到尾聲,洪大帥看到霸王烏江自刎,一時間自我「代入」,他無法接受霸王的悲劇,于是掏出槍來,逼迫戲班子改寫這出戲的結局……
黃渤飾「大嗓兒」,《戲臺》預告片截圖
十年來,《戲臺》之所以能成為原創話劇中的佼佼者,并不靠光環,而是靠著長年累月積攢的好口碑,靠著劇本的扎實和出色的表演。
可以說,《戲臺》的一切都圍繞著「戲」來展開。
觀眾看的是戲,劇中演的是戲,主題講的是戲。
還不止于此,仔細一看,會發現哪怕是那些「戲外人」,也在演戲。
生存危機面前,侯班主和吳經理在演戲;知道臺上假霸王唱得荒腔走板,卻只能陪著大帥叫好的普通觀眾,他們都在「演戲」,都只能「演戲」。
明知是假的,還要裝作是真的。
在這種矛盾之中,創作者拋出了一個問題:
假與真,違心與本心,放棄與堅守,該如何選擇?
《戲臺》給出的答案,是后者。
所以,改編為電影的《戲臺》,其動人之處也絕不止對陳佩斯老爺子的「情懷」,還有它探討了一個令我們每個人都能感同身受的主題:
身處時代洪流,人人都會面臨「不由己」的無奈,有人順從,有人抗爭。
「戲」不止在臺上,也在生活的無數荒誕里。
或者說,人人都在「戲臺」上,區別只在選擇不同。
《戲臺》預告片截圖
02 尊嚴還是茍且?這是個問題
電影里有個場景,特別令人印象深刻。
黃渤飾演的大嗓兒扮成的「霸王」,和尹正演的名角金嘯天扮演的「霸王」,意外地打了個照面。
勾上油彩的臉,一時讓這兩人自己也迷糊起來,還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這段在我看來意義非凡,因為它不僅是個精彩的笑點,同樣也是全片塑造人物手法的凝練:
用「鏡像」的方式,塑造出多組互相對照的人物。類似的人,有不同的處境,不同的命運。
票友大嗓兒的「假霸王」,在最后大夢方醒,脫下霸王戲裝,回到包子鋪伙計的身份。
金嘯天的「真霸王」則恪守了京劇名角對藝術的堅持,認定戲比天大,在炮火中唱完了一字未改、原汁原味的《霸王別姬》。
像這樣「真假霸王」的故事,電影里一直都在上演。
比如洪大帥這個角色,無疑是劇中的頂層強權者。
他不懂戲,卻可以憑喜好和心情決定誰來上場、甚至命令「項羽必須過河」。
無知與任性,令這個掌握暴力的人,對藝術進行了無情的踐踏。
他也是有鏡像的。
橫行市井的一方地痞「劉八爺」,同樣象征著暴力,卻只能在更強大的洪大帥面前被一槍斃命。
可洪大帥并非天下無敵,電影還沒結束,京城便掛上了「藍大帥」的旗子。
暴力的傾軋如同輪回,這些自封的霸王們,終將為無知和殘忍付出潰敗的代價。
戲班的侯班主、戲園子的吳經理,和洪大帥手下的徐處長,處境則較為相似,他們世故圓滑,是夾在真假霸王之間的中間份子。
但他們在行為動機上和心理掙扎的過程中,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班主、處長和經理,《戲臺》預告片截圖
徐處長成為主動投機、媚上欺下的幫兇,享受著權力給予他的快感,既無忠誠,也無信仰可言。
侯班主被迫低頭,是為了戲班子能活著,只有活著,有朝一日才能再抬頭唱戲。
而鳳小桐與六姨太兩位「虞姬」,又是一組映照。
六姨太為角兒癡狂,她期待被「霸王」拯救,渴望逃離被大帥控制的命運。
但她的「愛」,卻僅僅是對「霸王」這個符號盲目的崇拜。她的諷刺性,也反映著她在亂世中只能作為依附者、菟絲花的生存困境。
鳳小桐糾結過、拒絕過,為了活命,他配合著大嗓兒演了戲。
但在內心深處,他仍有傲骨,最終作出了無愧于心的選擇,情愿以生命捍衛藝術和個體尊嚴。
就像《霸王別姬》這出戲一般,項羽虞姬的命運,映照在了這些明知無可奈何、卻不肯半步退縮的人物身上。
他們在這個荒唐的世界里,也許會因為種種原因,曾走上錯誤的道路,但到最后,令他們回歸自身大道的,依舊是最初的信念。
這也成就了《戲臺》喜劇外表下悲劇性的底色:
強權可以摧毀人的肉體,卻無法征服精神的純粹。
03 做人要做「真霸王」
縱觀全劇的「霸王」群像,之所以看起來如此荒謬,無非是因為充斥著太多的以假亂真、以次充好。
洪大帥、劉八爺、藍大帥……
這些人無疑是假霸王,他們只有「霸」,卻不懂如何做一個領導者,因此,他們的存在實質上都極其短暫和脆弱。
而大嗓兒雖也是「假霸王」,但他并不是惡人,只是個愛京劇的小人物。
作為片中最具荒誕性的角色,他因時得利,其命運并不受自己掌控,因此即使收獲一時歡呼也只能成為過眼云煙。
他或許向往成為霸王,卻無法成為真霸王。因為他囿于時代與個人認知的局限,缺少反抗和看透本質的覺知。
那什么是真霸王?
在我看來,電影中的「真霸王」應有兩層含義:
其一是人:真正的「角兒」,真「英雄」。
其二是戲:真正的《霸王別姬》,純粹的「藝術」。
與流水的「假霸王」相比,「真霸王」無疑具有一種永恒性,它代表著尊嚴的不可撼動,也代表著藝術的純粹和崇高。
這兩者在影片里,是高度統一的。
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不可能要求每個人都違背生存本能抗爭。
以侯班主這類中間派為例,他的心路歷程和轉變,可能最具普遍性和共鳴點。
從「不得不妥協」,到成為站在真霸王背后默默支持的一員,侯班主和戲園里為真正的《霸王別姬》獻上掌聲的觀眾一起,體現了藝術最終戰勝茍且的力量。
所以,普通人同樣能擁有「霸王」的精神,只要心中還有光。
再說藝術的「真」。
《霸王別姬》的最大魅力之一,既來自京劇中唱腔、身段等藝術傳統的傳承,也來自故事本身「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悲愴。
荒腔走板,那還是戲嗎?
霸王過河,那還是霸王嗎?
若藝術變得不純粹,動搖了核心,它的魅力也自然蕩然無存。
若人的尊嚴被摧折、甚至自我欺騙和墮落,那人就也沒了人樣。
「戲臺」,于是成了觀照時代與人性的鏡子:
「假霸王」何止一個,真英雄卻更難得。
亂世中求生或許是本能,但唯有靈魂不跪,才決定人在絕境中也能活成「人」。
04「戲比天大」,是理想在發光
從創作層面而言,《戲臺》這部電影自身帶有一種高度理想化的色彩。
論視聽語言和技術,《戲臺》可能不夠完美;把一出節奏緊湊、全部事件發生在一天之內的話劇放進電影,勢必也要作出不少改編。
但在這樣的「轉譯」后,電影《戲臺》仍最大程度地還原了話劇的風骨,也忠實地表達了創作者要表達的內容。
這種堅持與《戲臺》所強調的「戲大過天」相得益彰。
《戲臺》預告片截圖
令人印象極深的是「京劇」的部分:
在《戲臺》里,觀眾不僅能清晰地感受到主創對京劇的了解之深刻、還原之地道,甚至能感同身受創作者對戲曲藝術的熱愛。
影片在講故事的同時,還順帶著提到了不少有趣的專業性細節。
比如河北「落子」跟京劇行腔的差異、《四郎探母》里鐵鏡公主的戲服,備受愛惜的喜神娃娃、供奉的祖師爺神龕……
包括演員上臺前的準備,上臺之后的流程,乃至整個戲班子上下的運作,都細致而鮮活地呈現在了眼前。
《戲臺》預告片截圖
這些描寫并不起直接的敘事作用,但它們毫無疑問為我們勾勒出了導演眼中一個戲班子應該有的樣子,讓我看到一個京劇戲班耀眼而璀璨的一面:
小到一個箱子、一件戲服,都規規矩矩。
大到對戲臺、對觀眾、對自身的藝術信仰,更是有萬分的尊重。
這個被精心刻畫的「五慶班」,既寫實,又如同一個藝術理想的符號化身。
它執拗、莊重地立在那兒,不容馬虎,不容輕視。它不討好、不迎合,只尊重同樣尊重它的人。
過硬的專業水平是規矩,過硬的職業精神也是規矩。
如此一來,我更真正體會到了《戲臺》想要堅守的是什么。
時代潮頭如同戲臺,「你方唱罷我登場」,就算英雄豪杰也不過浪花一朵,但純粹的熱愛卻可永恒長存。
而藝術如此崇高,是因它只為赤子之心的執著所成就。
身處一個快餐化、萬事萬物流逝速度都很快的時代,我為這份堅守的誠意感動,我為這份藝術理想而感動。
我想,這就是我們當下最缺少的東西。
劇焦編輯部·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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