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秦嶺山,半部中國史。昂首遠眺,巍巍秦嶺見證了歷史的進程,同頻了民族的脈動。俯首回味,這片蒼茫也融入了阡陌交錯的人間煙火,滋養(yǎng)并守護著山民代代傳承的歲月長歌。
屹立千年的渾厚背景下,在終南山脈的褶皺深處,子午道、南豆角村、兩柏一石頭,奏出了一曲跌宕起伏又生生不息的千年回響。
子午道: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遺跡
子,北方也;午,南方也。子午道因穿越子午谷,且從長安南行開始一段道路方向為正南北向而得名。
子午道是中國古代,特別是漢、唐兩代,自京城長安通往漢中、巴蜀及南方各地的一條重要通道,東漢及唐代一度成為國家驛道。
子午道的歷史有多久遠?《漢書·王莽傳》記載:“(元始五年)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孫瑞,通子午道。子午道從杜陵直絕南山,徑漢中。”這是“子午道”一詞在古代典籍中首次出現(xiàn)。
事實上,秦漢至明清時期連接關中與成都平原,穿越秦嶺和大巴山的一系列川陜道路有一個更廣為流傳的名字“蜀道”。長安區(qū)子午街道南豆角村村民楊英民說,秦嶺北側穿越山脈的通道共有四條,由東到西依次是子午道、儻駱道、褒斜道、陳倉道(故道),即平常所說蜀道“北四南三”中的“北四”。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楊英民告訴記者,子午道是“北四”中路程最短的,但因山道險阻崖谷峻絕,更多被用于軍事用途和緊急事務。如此一來,子午道就成了歷史風云的匯聚之所。
公元前206年,劉邦被封為漢王后,率部由“蝕中”南下,“蝕中”就是后來所說的子午谷。三國時期,子午道是魏蜀對峙的重要軍事通道。蜀漢建興六年(228年),蜀漢名將魏延在諸葛亮首次出兵北伐時,提出了由子午谷進軍攻克長安的軍事計劃,史稱“子午谷奇謀”。該計劃雖未被采納,但凸顯了子午道的軍事價值。
歲月流轉至盛唐,唐玄宗命四川涪州置專驛直通長安,專門為楊貴妃運送荔枝,子午道在“一騎紅塵妃子笑”的歷史中扮演了關鍵角色。時至今日,當?shù)厝诉€以“荔枝道”稱子午道。
近代烽煙中,子午道亦未沉寂。抗戰(zhàn)時期,這條古老的山徑成為軍民運送物資、傳遞情報的秘密通道,再次承載起民族存亡的重任。漫長的歷史中,子午古道的交通作用綿延了2000余年。直到1958年西萬公路修通后,子午道才漸漸沉寂了下來。
在年過七旬的楊英民口中,子午道褪下了閃耀的歷史光環(huán),成了山腳下人的生計通道。“過去,大家農閑都‘跑南山’討生活,村里人大部分都是腳夫。”瞇著眼看著正前面,楊英民的思緒飄回了過去:“給四川送棉花、布匹、鹽,再把四川的山貨、土特產背回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從寧強給西安火柴廠背‘洋火’匣子。”
南豆角村:演繹秦嶺數(shù)千年生生不息
南豆角村是子午道北出秦嶺后的第一個村,被當?shù)厝俗院赖胤Q為連接關中腹地和陜南的旱路碼頭。
初聞這個名字,以為這是一個和豆角有關的村莊。細究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是漫長歷史和地方文化互相交織的產物。
據《千年子午》記載,秦武公十一年(公元前687)于今之杜城設立杜縣,該村在杜縣的邊角,故稱“杜角村”。當時杜角村分東西二村,東杜角于北宋景祐二年(公元1035年)改為子午鎮(zhèn)。西杜角村被山洪沖毀后,分建為南北二村。長安方言中“杜”“豆”同音,清嘉慶《長安縣志》遂記為南豆角、北豆角二村。
楊英民說,作為子午道北口的首個重要驛站與關隘,南豆角村曾為往來商旅提供休憩之所,也曾是軍事防御的前哨。時至今日,南豆角村還保存著古城門樓、古街道等歷史遺跡。南北門樓2018年被列為西安市文物保護單位。“南門樓與秦嶺相對,寫的有‘南極增輝’四個大字。北門樓上寫的是‘勝利門’,這是1949年解放軍從此進軍解放小五臺留下的印記。”楊英民娓娓道來。
南豆角村曾經的繁榮輝煌至今留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60多歲的村民楊春曹說,小時候聽老人說,曾經村里人口有四五百,每天南來北往的客商也有這個數(shù),出了南城門樓就是一街兩巷的鋪子,非常熱鬧。
“大家都知道俺南豆角村有‘三多’——商鋪多、貨物多、客商多。”60多歲的村民吳俊暉家就在南城門樓外,他說:“聽長輩們說,俺屋里以前就是開旅社的,現(xiàn)在頭一進房子就是原來旅社的位置。”
南豆角村的繁華還催生了文藝的繁榮。為了供來往客商休閑娛樂,流行于陜南四川一帶的漢調、道情,以及當?shù)孛紤舻葎》N在這里匯聚并各放異彩。秦腔名家安鴻印就是從這片戲曲沃土成長走出。這種文化傳承延續(xù)至今,直到現(xiàn)在南豆角村的自樂社在長安乃至西安都小有名氣。
兩柏一石頭:一個山村的精神圖騰
南豆角村因子午道興盛、也因子午道沉寂。
不管歷史風云如何變幻,村口虬枝盤繞的兩株千年古柏兀自挺立,與“社公爺”石頭并肩,一頭連著城門樓,一頭系向子午道,于歲月風霜中沉默細數(shù)著秦嶺的脈搏,織密著秦嶺山與人的聯(lián)系。
據古柏旁銘牌記載,兩株古柏樹齡均為1500年,為陜西省特級名木古樹。據傳為伹堷寺前所植,后寺廟被毀,樹木仍屹立原地。高的一株有18米,胸圍3.5米;另一株稍矮。空中兩樹枝椏交纏、難分彼此,仿佛一對相互扶持的老伙計。
樹下一尊后稷石雕頭像,劍眉方臉、氣勢軒昂。楊春曹說,傳說后稷是古代司掌農業(yè)的官員,因喜愛農耕,死后要求人們將他葬身露首,以便掌握農時督促人們及時耕種收割,被百姓尊稱為“社公爺”。
說起古柏,楊英民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咱都知道柏樹長得慢。上世紀70年代,俺村里有個老人,我們管他叫‘二爺’,活了100多歲。當時村里人就問二爺,咱門口的柏樹多大年紀了。二爺說,他也不知道,他小的時候柏樹就這么粗,現(xiàn)在還這么粗。”
在村里走訪,問到的不論六七十歲的老人,還是年輕人,古柏樹下都是他們小時候的樂園。放學回家扔下書包就跑到柏樹底下,他們爬古柏、騎社公爺頭,在樹下嬉戲玩鬧。楊春曹說,他還記得小時候在柏樹下玩耍,跑南山的人從子午道出來,卸下貨物,背靠柏樹席地而坐歇腳的情景。
幾千年風風雨雨,古柏樹的魂早已深深嵌入南豆角村祖祖輩輩的生活。在大家的潛意識里,受了幾千年的香火,古柏“不是神仙也成了神仙”。吳俊暉告訴記者,村里人拾柴都不用古柏樹的殘葉斷枝,“沒人敢拿那個燒柴用”。
不久前,記者從南豆角村路過,恰巧遇到吳俊暉正在門口制作拐棍。閑談中,他神秘地告訴記者,他還有好東西。原來,前一陣子古柏樹掉下來了一根直徑10多公分的斷枝,吳俊暉把它撿了回來。
“這么粗不知道要長多少年呢,就那么爛了太可惜了。”吳俊暉說:“幾千年的樹,總有些靈氣在。我準備閑了好好規(guī)劃一下,把它做成些小工藝品。我都計劃好了,老柏樹是全村的老柏樹,賣工藝品的收入我也準備分成三份,一份給村里,一份給村里生活困難的人,一份留給我自己。”
【記者手記】
2024年冬初到南豆角村,老城門樓、千年古柏、子午古道,千年歲月滄桑在這里具象化,記者被深深吸引。
后來,記者幾番前往這里探訪。說起子午古道的前世今生,說起南豆角村的昔日繁華,笑容不知不覺間爬滿了村民楊春曹一直冷峻的臉。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那一刻我意識到,古道、古柏、古村的千年交織共生,最后由一輩輩人完成了內在精神的接力傳承。
今年夏初,記者又一次去南豆角村時,與在門口制作拐棍的吳俊暉相遇。陽光熱烈、涼風微醺里,他不徐不疾一刀一刀地雕刻著木頭,那股堅韌篤定和氣定神閑,和秦嶺的堅毅巋然有異曲同工之妙。留形去皮、打磨拋光,從山里撿來的枯根斷枝經他之手,就成了一個個盡顯自然又造型各異的拐棍。
直到他說準備用古柏斷枝做工藝品,得來的收入三分。那一刻,記者內心受到極大震動,仿佛看到歲月的光輝穿越千年的風雨,投射在腳下的土地上。
7月初,再一次來到南豆角村。高溫預警的天氣里,村里路兩旁停滿了車,那是想重走子午古道、想一睹古柏古村神采的人留下的痕跡。行至古柏樹下,兩位驢友正坐在樹下乘涼聊天。歲月斗轉星移、世事滄海桑田,但千年的樹蔭籠罩著今人的頭頂,這是多么無聲又震撼的畫面!
從歷史深處走來,子午古道、南豆角村、“兩柏一石頭”卸下歲月風霜,如同永不熄滅的精神烽火。它們與散落在秦嶺深處的古道遺跡、與跑山人踏出的回憶一起,奏出了一曲綿延千年的回響……
文/圖 西安報業(yè)全媒體記者 劉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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