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高原清爽的風
——貴陽避暑隨記
文 魏懷亮
乙巳夏日的長沙,暑氣蒸騰,熱浪滾滾。接到聶東雷先生的邀約時,正覺自己像悶在蒸籠里——他說貴陽的風正爽,邀我去附近林場小住,同去的還有湘潭畫家王志堅與姜向東兩位好友。這樣的邀約好比遞來一把羽扇,我沒有絲毫猶豫便應了。
高鐵的便捷讓出行格外順暢,僅3小時就到了貴陽。一到北站,大幅廣告“爽爽的貴陽歡迎你!”撞入眼簾,身上仿佛立刻感染了這里的清爽。車行30多公里到貴州扎佐林場六屯分場,推開車門的瞬間,天是洗過的藍,云絮慢悠悠飄著。這里海拔1300多米,山不太高,卻被層層疊疊的林木裹得嚴實,連風都帶著草木的清芬。在長沙積的滿身暑氣,頃刻便消散了。
我們住的房子藏在林子里,窗推開便是樹影。清晨總被鳥叫喚醒,不是喧鬧的聒噪,而是三三兩兩的啾鳴,像山水畫上的苔點,疏疏落落。
這里的樹似乎都是經過歷練的。老松的皮像皴裂的皮紙,紋路里藏著歲月;杉樹筆直往上躥,把影子投在地上;還有些許雜樹,葉子有圓有尖,風一吹便簌簌作響,像在低聲絮語。我對著樹林發呆,看陽光從葉縫漏下來,在樹干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那些光點像群不安分的蝴蝶,剛在這兒落腳,又倏地飛別處去了。畫畫講究“氣韻生動”,從前總在畫室里琢磨,到了這兒才明白,真正的氣韻不僅在筆端,更在樹影的搖晃里,在光斑的流動中。
華宇天晨的食用菌培植基地是個意外之喜。原以為林場里只有草木,沒承想藏著這樣一片“菌的江湖”。濃密樹林里漏進微弱的散射光,正是食用菌生長的天堂。培養基上,平菇的菌蓋像撐開的小傘,灰撲撲的透著憨氣;金針菇細細長長簇擁著,像一群怯生生的小姑娘;還有松茸、牛肝菌、龍爪菌及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菌子,紅的、黃的、白的,在溫潤的林子里泛著柔和的光,再加上繁忙的螞蟻和各種昆蟲不時光顧,恍若走進童話世界。
年輕的市場部經理周德航向我們介紹,這些菌子都是喝山泉水、吸林里清氣長大的。我蹲下來看一朵剛冒頭的香菇,菌蓋還沒完全展開,邊緣卷著像害羞的拳頭,菌褶是細密的白,透著玉石般的潤。忽然覺得,畫畫與種菌倒有幾分相似——都得耐住性子,急不得。宣紙上揮筆潑墨,要等適當時機再勾勒施彩,方能見色墨融合的意韻;給菌子配好培養基,也得慢慢等它自然生發冒頭。所謂“道法自然”,大抵如此,太急功近利往往出不了好東西。
菌王府的全菌宴更是難忘。沒有花哨擺盤,就用粗陶碗盛著,菌子清炒,或是用當地山林走地雞的高湯清燉,香氣直往鼻子里鉆。咬一口酥爛的松茸,鮮得舌尖發麻;再喝一口菌湯,那鮮味順著喉嚨往下走,熨帖得五臟六腑都舒服。聶先生說,這些菌子早上還在山林里呼吸,中午就上了餐桌。我忽然悟到,畫“寫生”講究的就是“鮮活”,對著照片去畫總不如對著實物有真情實感;吃菌子也是,離開這方水土,鮮味里便少了這山林間的清氣。
避暑之余,我總愛去周邊走走。青巖古鎮是第一站,這里的人氣很旺。石板路被踩得油亮,兩旁老房子依山而建,白墻黑瓦,墻頭上爬著牽牛花,紫的、藍的,開得熱熱鬧鬧。古鎮不大,卻處處有畫意:拐角處的石碾子,碾盤上刻著細密紋路,是歲月磨出的包漿;老茶館的竹椅歪歪斜斜擺著,穿藍布衫的老人坐在那兒喝茶,瞇眼瞧著街景,嘴角叼的煙桿一晃一晃;屋檐下掛著的臘肉和攤位上一盆盆的豬腳油亮亮的,像一幅濃墨重彩的超寫實油畫。
我在一個地攤前停下,看年輕人用棕篾編織。棕條在他手里翻飛,轉眼就成了各樣昆蟲與小動物。他的手指粗糙卻靈活,棕條的弧度、間距,都透著說不出的講究。我忽然明白,古鎮的韻味不在那些翻新的門樓,而在這些手藝人的指尖,在石板路的凹痕里,在墻角蔓延的青苔上。
夜郎谷,是貴陽著名畫家宋培倫經二十多年構思創意完成的。他以石頭和廢陶器為主要材料,就地取材,廢物利用,創作出大量充滿神秘文化氣息的作品。石頭壘起的城堡歪歪扭扭,卻透著野氣。那些石頭不規整,有圓有扁,隨意堆在一起,反倒比精工細琢的建筑更有魅力。石墻上爬滿藤蔓,綠得發亮,把硬邦邦的石頭都襯軟了。夜郎谷的石頭建筑像神秘的儺面,看似隨意,卻藏著建造者的心意,是與山水、地域文化對話的結果,是藝術家將自己放進自然里的坦誠。
此行自然風景最好的地方是十里畫廊。它位于開陽縣南部的禾豐鄉,要了解它,得先說說青龍河。青龍河是開陽縣內第三大河,發源于修文葛馬河涼風臺南麓,流經開陽的王車、底窩壩、南江等地,最終匯入縣內第二大河清水江。
青龍河在禾豐鄉一帶蜿蜒盤旋,經萬年沖擊淤積,形成了底窩壩。這里自古是開陽糧倉,出產優質菜籽和稻米。陽春三月,底窩壩油菜花盛放,整個壩子一片金黃;秋季豐收時,稻谷也泛著金黃。站在山上的觀景臺俯瞰,整個壩子猶如“大地的調色板”。
十里畫廊的自然風光十分豐富,除了田園景致,山間還藏著一片云山茶海。開陽號稱“中國富硒之鄉”,富硒茶葉遠近聞名,而富硒茶葉主要產自十里畫廊背后的云山茶海。云山茶海海拔高、視角好,可俯瞰禾豐大壩。在這里能看夕陽、日出、云海,尤其是云海景觀,在貴州堪稱一絕。
去禾豐布依族村寨時,正趕上趕集。穿藍靛染布的婦人背著背簍,簍里裝著新鮮蔬菜;老漢們蹲在路邊,面前擺著山里采的草藥,葉片上還帶著露水。
我們在一家農戶家午餐,女主人端來酸湯魚與紅燒鴨。酸湯魚酸得恰到好處,喝一口清熱解暑;紅燒鴨辣得溫和,吃一塊渾身舒坦。女主人說,酸湯是用自家種的番茄發酵的,魚是清水江里撈的。我看著她曬得黝黑的臉,笑起來眼角有細紋,卻像村寨里的陽光,亮堂堂的。忽然覺得,所謂“地域特色”從不在刻意打造的景點里,而在這些人的日子里,在一飯一蔬里。就像畫畫,最打動人的不是華麗色彩,而是藏在色彩背后的墨韻與溫情。
南江大峽谷也是一個很不錯的去處。峽谷里的水是綠的,不是濃得化不開的綠,而是透著清亮的碧,像塊被水浸濕的翡翠。有人戲水、有人釣魚,更多的游客是乘著橡皮船觀賞游覽。忽然想起古人說“逝者如斯夫”,水川流不息,人們來了又去,卻把這風、這綠、這人間煙火,畫在了畫里,也刻在了心里。
行程即將結束的前一天,彭時全先生帶我們去了他的家鄉——享有10萬畝桃林之稱的永樂鄉。這里瓜果林木品種繁多,最為著名的是各種桃樹。春天是桃花節,夏天是桃子節,從5月到10月,每個月都有不同的桃子品種成熟上市。我們步入桃林,正是“艷紅”品種成熟的時節,看著滿樹紅紅的桃子甚是喜人,隨手摘下一個,迫不及待地用水簡單沖洗,一口下去清脆甜潤,美味可口。更加意外的是,在桃樹林下還發現了一顆新長出的野生靈芝。桃林主人告訴我,這是新長出的,經常有,可以采了帶回去。聞其言,我更是喜不自勝。
離開貴陽時,我站在林場高處,再次回望那些在風里搖晃的樹林,它們仍在那兒,不急不躁地生長。我筆下又多了許多的創作素材,鼻尖似乎還留著菌子的鮮香,耳邊還有南江大峽谷的水聲。
其實我們這些畫畫的,尋的不過是一份“自在”。在畫室待久了,筆墨容易僵;到了這高原林場,心一松,筆也就活了。實際上最好的畫,不在刻意的雕琢里,而在這高原的風里,在這山水里,在這清爽的日子里。
文章/魏懷亮
編輯/唐源露
編審/王藝云
簽發/陳 彪
整理編輯|藝韻文藝專題
編輯發稿|湘韻丹青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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