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把它當唐朝職場戲看,我覺得更像熱血漫畫,帶著七分熱血,三分天真。
文 | 阿 布
今年夏天我吃了太多的荔枝。看小說的時候吃,看電視劇的時候吃,看電影回來又火速(饞得)點了一個“荔枝使”,我剛到家,他也到了——當代的李善德們不用再拿性命去搏,尋常我等普通人,也能隨時吃到新鮮如剛從枝頭摘下的仙進奉荔枝。
荔枝很好吃,《長安的荔枝》也很好看。不管是被批評亂改的劇版,還是現在99%照搬原著的電影版,其實品相都不錯,制作也頗為用心——尤其電影版,點映加上7月18日正式上映以來,累計票房已接近3億元,日貢獻票房占比超過30%,堪稱今年暑期檔的最大贏家了。
大鵬自導自演(李善德)
救荔枝=救貓咪
《長安的荔枝》很適合改編成電影,因為小說本身就可以看作一部標準的“公路片”——唐朝上林署小吏李善德,剛剛在長安背上巨額房貸,就被同僚坑騙,讓他去給皇帝圣人置辦嶺南的“荔枝鮮”。一字之差,“荔枝煎”變成了“荔枝鮮”,也就是荔枝果脯變成了新鮮荔枝。
荔枝煎
荔枝鮮
新鮮荔枝,“一日色變,二日香變,三日味變”。在那個沒有空運也沒有冷鏈的年代,這個任務就是“碟中諜”,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為了把鮮荔枝在楊貴妃生日前送抵長安,李善德踏上了“嶺南—長安”的漫漫長路。一路上吃辛吃苦,歷經艱險,在懸崖邊幾乎就要送命的那一刻,他不顧自己半掛在懸崖上,把背囊里的荔枝罐罐用力往上甩,大吼一聲:救荔枝!
觀眾馬上意識到,這哪是“救荔枝”,分明是“救貓咪”——布萊克·斯奈德在好萊塢標桿工具書《救貓咪:電影編劇指南》里寫過,三幕結構、15個故事節拍……想來大鵬導演必定也鉆研過。
創作者心里裝沒裝著觀眾,一眼便知。作為一部合格的商業電影,《長安的荔枝》依足創作規律,符合標準電影節奏,看似古裝權謀類型,實則是《年會不要停》的輕喜劇+職場類型,就連主角團四人(大鵬、白客、莊達菲、王迅)也都是“年會”過來的,讓觀眾席里多少受過點職場罪的打工人看得很有代入感,口碑自然在線。
目前電影在淘票票和豆瓣的評分分別達到9.5和7.7,足以說明問題。
一騎紅塵,妃子不笑
看過原著的都知道,《長安的荔枝》里想盡辦法運輸荔枝只是前因,“荔枝使”李善德蚍蜉撼大樹、面斥楊國忠,才是小說的高潮和燃點所在。
還好,電影在這里并沒有做減法。
真正被減去的,是“一騎紅塵妃子笑”。
古往今來,荔枝都跟杜牧的絕句《過華清宮》聯系在一起,“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就連現在都有一個荔枝品種就叫“妃子笑”。電影里本也可以盡情展現楊貴妃看到荔枝后的輕顰淺笑——但結果只給了一個模糊的半臉。
這種處理方法,首先就避免了傳承千年的“紅顏禍水”論。為什么,我是說為什么,總要把亡國的鍋甩給一個女人呢?
在忽視妃子笑之后,緊接著,鏡頭又轉向盛宴上的其他佳饌果盤:綠李鮮桃,美不勝收。只見貴妃纖纖玉指剛剛提起一枚荔枝想要品嘗,就被打斷——安祿山父子正要獻上更精彩的舞蹈呢。在這滿園繽紛之中,小小荔枝算得什么。
就算是李善德拼盡性命換來的稀罕之物鮮荔枝,在皇權貴族眼中也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個果子,不曾因為多少庶民為它傾家蕩產、失去性命而變得珍貴。這無疑反映了電影的主題立場:不是官本位,而是民本位。
圣人的私人好惡不重要,圣人占盡民脂民膏之后仍視供養他的人民為草芥才重要,才值得一批——沖這個格局,也要給大鵬導演加雞腿。
電影海報
想起李善德在地圖終點處放的一朵花——本以為是白玉蘭,正在尋思楊貴妃和白玉蘭有什么關系——卻發現那其實是一朵鮮紅的木棉花:李善德老婆托他從嶺南帶回來的物事。不由得感慨,好男人不僅不流通,還都有一個共性:信守承諾,不管這承諾是對圣人君主,還是對自家暴脾氣的“賤內”。
最后一騎紅塵策馬飛奔進長安那場戲,笑到最后的不是貴妃,而是看到漫天木棉花瓣飛舞的李善德老婆。
楊冪飾李善德夫人
讀小說的時候,李善德夫人的戲份不多,存在感不強。但是當電影把她具象化之后,觀眾才發現,原來那位敢請任何人吃耳光的夫人,才是李善德敢于面斥楊國忠的底氣——他把命豁出去,是因為她也敢把命豁出去,而不是他代替全家做主,替她作了什么舍生取義的決定。
數學也是一座隨身的避難所
當然《長安的荔枝》電影版還是有缺點的,在不錯的完成度之外,也有不少在原著粉看來的“未完成”。
不知道為什么電視劇版和電影版,都把李善德往“唯唯諾諾窩窩囊囊”的小人物上塑造。其實我看小說的時候,從沒感覺這是一個窩囊的人,形象也不是矮矮胖胖圓咕隆咚的,我腦補的李善德外形接近杜甫的瘦高(特指教科書上的杜甫畫像)。
上林署小吏李善德,他是老實人,不善于混官場,但這可不能等于窩囊。混不了官場的性格通常分兩種,要么清高,“非不能也,實不為也”;要么木訥,不夠機靈,“實不能也”。而李善德給人的感覺,二者皆而有之:既沒有那個花花腸子,也不想拜高踩低。
這樣的一個李善德,平日里并不結黨營私,單位團建也是能避則避可免則免,但你要說他窩囊,我就不同意了——人家的能力完全在別的地方——出身明算科,是個數學小天才。
看原著的感覺就跟看《絕命毒師》差不多,一個聰明但避世的老實人,被逼到絕境之后,激發出了潛藏的超能算力——我沒把它當唐朝職場戲看,我覺得更像熱血漫畫,帶著七分熱血,三分天真。
所以劇版影版都把人家往窩囊里拍,我是不滿意的。原著里看到“荔枝轉運圖”時的眼前一亮;看到李善德調配騎使、聯絡水陸驛站、協調戶部協調地方官府、找太府寺提供補給,找上林署負責運冰,還得跟嶺南土著學點荔枝插枝法、跟波斯商人探討雙層隔熱甕……這活脫脫就是一個優秀的項目經理,哪怕放到今天也叫人感嘆“你還真是個人才”!
張若昀飾杜甫(這個杜甫有點歡脫)
可惜,電影里雖然這些方法、元素都在,卻拍得好像李善德“靈機一動”,失去了原著里那種聰明人爆發以后,在不斷試錯之中運籌帷幄又步步為營的爽感。
當年看《嫌疑人X的獻身》,電影末尾,數學大神“石神”被捕入獄,躺在1平方米的硬板床上,望向天花板——灰暗的水泥天花上浮現出一個又一個流動的色塊——石神在想象中解答著數學界的經典課題:四色問題。那一刻,當愛人、自由,什么都失去了的時候,還有數學陪伴著他。
李善德也是一樣。毛姆說,閱讀是一座隨身攜帶的避難所。其實數學也是,危急關頭,對數學的信仰化作一幅“荔枝轉運圖”,李善德用它救贖了自己。
電影的側重點完全放到了窩囊老實人的苦心孤詣,以至于失去了聰明人的邏輯頭腦之美,也失去了熱血漫畫之爽。沒有這層爽感作為鋪墊,后續與楊國忠當面對質的反差力度,也就削弱了不少。
同樣令人遺憾的,是原著里許多催人淚下的場景,變得沒有那么感人了。我不是指林邑奴被老虎吃掉——林邑奴的故事雖然感人,畢竟老套,老虎有沒有都無所謂。但是讀原著的時候,最讓人難受的點其實是另一個:是當你功成名就,周圍人都上趕著巴結你的時候,李善德回頭一看,來時之路空空如也——在這一程里曾為他雪中送炭的人,也是被他辜負最深的人:峒女阿僮的果園被砍伐殆盡、商人蘇諒血本無歸……這些被辜負的至親摯友,對李善德來說,絕對是比楊國忠的當頭棒喝更令他難以承受的重量,足以將這個老實人的情感世界壓垮。
峒女阿僮(莊達菲飾)的果園被砍伐
而在電影里,蘇諒的諒解來得太快了,這份情感的壓力還沒來得及施壓,就被過早挪開了。電影版如果可以再發揮得更好一點,把情感濃度和智慧濃度加一加,想必成品會更好。因為說到底,原著最打動人的,不只是底層逆襲,不只是挑戰權貴的勇氣,更是一種彌漫著的善意——就像小說最后,馬伯庸給了這個反抗故事一個近乎童話式的理想結尾:被發配嶺南的李善德,僥幸逃過了大唐的傾覆。他傷心難過地吃了一大堆荔枝,但他和妻女一起平安活了下來。他有心舍身取義,小說家卻大筆一揮,說:你是個好人,你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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