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站在大伯家超市門口，手里攥著錄取通知書，汗水把紙都浸濕了。2005年的夏天格外悶熱，我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T恤，在門口徘徊了整整半個小時，就是不敢進去。

媽媽昨晚又哭了，躲在廚房里，以為我聽不見。爸爸的腿傷還沒好全，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了，家里早就山窮水盡。5800塊的學費，對我們家來說就像天文數字。

"小磊？你怎么站在這兒不進來？"大伯從超市里走出來，手上還拿著個小本子，應該是在算賬。他比爸爸大三歲，這些年生意做得不錯，在縣城里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大伯......"我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通知書，立馬就明白了。"走，進屋說話。"

超市后面就是大伯家，裝修得挺講究，光客廳的沙發就比我們家所有家具加起來還值錢。大伯母正在廚房忙活，看到我進來，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

"坐吧。"大伯給我倒了杯水，"考上哪個學校了？"

"省師范大學。"我把通知書遞過去。

大伯仔細看了看，點點頭："不錯，是個好學校。學費多少？"

"5800，還有住宿費生活費......"

話還沒說完，大伯就起身去了里屋。我坐在那里，手心都是汗。大伯母從廚房探出頭來，看了我一眼，又縮了回去。

五分鐘后，大伯回來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

"這里是三萬塊。"他把信封放在茶幾上，"不但夠你的學費，還夠你四年的生活費。"

我愣住了，三萬塊？這比我想象中要慷慨太多了。我原本只想借那5800塊學費，沒想到大伯這么大手筆。

"大伯，太多了，我只要......"

"聽我說完。"大伯坐下來，表情變得嚴肅，"這錢我可以給你，但是有個條件。"

我心里咯噔一下，緊張地看著他。

"你畢業后，必須回來接手我的生意。我膝下無子，這幾年一直在想，這份家業總得有個傳人。你是我們老李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我看好你。"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我聽得見廚房里大伯母切菜的聲音，聽得見街上偶爾經過的摩托車聲，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回來接手超市生意？那我上大學還有什么意義？我夢想著畢業后能在大城市找份體面的工作，能讓爸媽過上好日子，能真正走出這個小縣城。

"我......我需要考慮一下。"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當然可以考慮。"大伯點點頭，"但是這錢你先拿著，明天就要報名了吧？考慮清楚了再給我答復。"

我看著那個信封，就像看著一個燙手的山芋。拿還是不拿？

回到家，媽媽看到我拿著信封，眼睛都亮了。當我說完大伯的條件后，家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要不......就答應吧。"爸爸最先開口，聲音很無力，"開超市也不錯，至少餓不著。"

"不行！"媽媽突然激動起來，"小磊這么聰明，怎么能一輩子就守著個超市？我就算是去借高利貸，也要供他讀完大學！"

那一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透過窗戶，能看到大伯家超市的霓虹燈牌，一閃一閃的，像在催促我做決定。

第二天早上，我做了一個決定。我把錢還給了大伯，跟他說了四個字："謝謝，不用。"

大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有骨氣，不愧是我們老李家的種。這樣吧，學費我還是借給你，不要利息，你什么時候有錢什么時候還。至于以后的路，你自己走。"

那個秋天，我帶著大伯借給我的5800塊錢走進了大學校園。四年后，我用第一份工作的工資還清了這筆錢。再后來，我在大城市安了家，把爸媽也接了過來。

十八年過去了，大伯的超市還在，生意依然紅火。每年回老家，我都會去坐坐。他從來沒有提起過當年的那個條件，我們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去年春節，大伯喝了點酒，突然拍拍我的肩膀說："當年你做得對。如果真的回來接手超市，你不會快樂的。一個人啊，得走自己的路才踏實。"

我知道，那三萬塊錢其實是個考驗。大伯在測試我是否真的有走出去的決心和勇氣。如果我當時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那個條件，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有時候，最大的恩情不是給你想要的，而是逼你成為更好的自己。

那個炎熱的夏天，那個裝著三萬塊錢的信封，那個改變命運的選擇，至今還深深印在我心里。人生就是這樣，關鍵時刻的一個決定，可能就決定了你接下來幾十年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