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盛夏,上海、武漢等多地市民在行道樹下遭遇“蟬尿雨”——騎車時忽然頭頂滴水,誤以為是雨,抬頭才知是蟬排出的多余汁液。有網友吐槽“以為是淋雨結果是淋尿”“比蟑螂還可怕”。華中農業大學植物學副教授周興苗指出,所謂“蟬尿”,其實是蟬吸食植物汁液后的代謝產物,主要成分是水,還含有少量糖類、氨基酸等,對人體無害,但可能帶來清潔麻煩和心理不適。他還呼吁公眾以平常心看待這一自然現象,強調蟬鳴本就是夏天的標志。
這場因蟬而起的“公共話題”,看似一個輕松娛樂的熱梗,卻也映射出城市人對自然的“他者化”心態:凡非人工可控的現象,都被默認為應退避三舍。蟬自古與夏共生,如今卻被視為侵入者;幾滴無害液體,竟能觸發厭惡。問題不僅在于感官潔癖,更在于自然教育的缺席。我們教孩子防火防盜,卻不教如何分辨蟬鳴與鳥啼,也不了解蟬把10多年黑暗地底生活濃縮成高光時刻的生命敘事。于是,當自然稍稍越界,人類只能以“惡心”這類情緒指向明顯的詞匯加以形容,而缺乏一套將其納入日常的知識坐標。
中國古代的情形則大不相同。蟬的周期性出現、夏日鳴叫早有記載,古人聽蟬聲以知節令,《豳風·七月》中就有“鳴蜩嘒嘒,蓼莪青青”的詩句。中醫以蟬殼入藥,文人借蟬高潔脫俗的形象抒發志趣,唐代駱賓王就以《在獄詠蟬》寄托忠貞之志,以詩意的態度將不方便轉化為雋永的意境與況味,人與自然保持某種柔性的和解。即便蟬聲擾人,蟬尿滴落,但在傳統文化中,這些自然現象從未成為文明的敵人,反而是一種提醒:自然未曾遠離,它一直在人的生活中。
西方同樣如此。大家熟悉的中學語文課本中選自《昆蟲記》的《蟬》便是一例。作者法布爾花費十余年追蹤蟬的生命軌跡,他寫蟬如何在地下蟄伏數年,只為換來夏日短暫的鳴唱,這份生命的堅忍與頑強,是生命史詩的隱喻。蟬并不完美,它吵、它“尿”、它突然出現并密密麻麻地附在樹干上,但正因其短暫、不可控、不能馴服,才更提醒我們應該敬畏自然的多樣性與不可知。
本是自然現象,“蟬尿”卻能在一夜之間成為網絡熱詞,說明這一傳播話題具有“惡心”與“知識門檻”雙重特征;一方面是對感官的不適挑動,另一方面又引發了“科普”動機。網友由好奇心與不適雙重驅動去了解蟬的習性,說明當代的公共知識和科學傳播往往不再是單向的教育,而是在娛樂、話題、公眾情緒與科學之間尋找平衡。這也給科學傳播、公共教育提出了新的挑戰與可能,如何在不失趣味性的前提下,引導公眾構建更理性的自然觀?是否可以在“熱梗”中植入更多生態意識,讓趣味與科學并行,而非彼此矛盾?比如,學校的自然教育課堂,能否設計成讓孩子記錄蟬鳴分貝,統計樹下滴液量,設計“蟬友好”雨傘,再鏈接《詩經》、法布爾,完成從生理反應到文化理解的教育躍遷?
若我們愿意把幾分鐘的厭惡延長為幾小時的學習,把幾滴液體擴展為一部生命史,那么仲夏的蟬聲將不再是困擾,而成為孩子們認識世界的一堂現場課。那時,人們學會的不僅是如何躲避蟬尿,更是如何與萬物共享一條街道、一段季節、一個地球。□ 呂德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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