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欄語:
在成都,無需遠(yuǎn)行,放眼瞭望就可以進行一場原地的旅行。
從李冰父子開鑿的都江堰水脈,到杜甫筆下的“窗含西嶺千秋雪”;從陸游“二十里中香不斷”的梅花驛道,到宋祁筆下“萬花如繡翠拂首”的園林盛景——被山水偏愛的成都,用三千年時光將自然寫進城市經(jīng)脈,讓生態(tài)美學(xué)在街巷阡陌間自在呼吸。
城中星羅棋布的園林坊間、近在咫尺的風(fēng)景,優(yōu)美婉約的文學(xué)作品寫出的生活姿態(tài),已經(jīng)成為了成都人熟悉的場景,創(chuàng)造著獨屬于成都的城市美學(xué)。
基于此,特推出“生”動成都,跟著文學(xué)去“打卡”專題欄目。循著千千萬萬成都人將生活過成生態(tài)詩篇的溫度,把散落在大街小巷的綠意收集成冊,讓蜀地山川的呼吸聲,隨著張張鏡頭撲捉的照片、次次深情朗誦“有聲名片”,漫過巴山,潤澤遠(yuǎn)方。
當(dāng)晨曦漫過龍泉山脊,在“日氣熏花色,韶光遍錦川”的光影里,我們在①《在金色的時光里相遇》。
沿著成都人將生活過成生態(tài)詩篇的溫度捕捉②《成都暖陽下的慢調(diào)時光》。
成都暖陽下的慢調(diào)時光
曹蓉
成都最美的生活,是慢下來曬太陽的樣子。
木心說,從前的日色很慢,離我們漸行漸遠(yuǎn)。但是,成都的慢調(diào)卻從未遠(yuǎn)離過。無論世界變得多快,人們的腳步走得多么急,只要身在成都,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慢了下來,周遭一派靜謐祥和,連云朵和太陽都俯下身來,仿佛重返初始時光。
悠閑、愜意,曬著暖烘烘的太陽,享受心靈的平靜與自由,不過多追逐物欲。這是成都人與生俱來的低碳生活和生命態(tài)度。
全中國最愛曬太陽的人,一定是成都人。
我,一個在錦江邊長大的成都人,深知成都人對陽光的熱愛,早已深入靈魂,那份眷戀如影隨形,纏繞在每一寸記憶的縫隙里。那流淌在血脈中的“太陽文化”基因,仿佛被前世的印記深深烙刻。
成都是雪山下一座“少見太陽”的城市。
氣候,是大自然為成都人悄然設(shè)下的一道伏筆。數(shù)萬年前,四川盆地四面高山環(huán)抱,原始森林綿延無垠,雨水豐沛如天河垂落,滋養(yǎng)著這片溫潤的亞熱帶大地。時光流轉(zhuǎn),冰川退去,成都平原緩緩舒展開來。然而,即便冰雪消融,天空依舊深鎖輕寒,厚重的云層如沉默的面龐,將陽光藏匿在漫長的陰霾之后。
自古,成都人便在這片氤氳潮濕的土地上生活,習(xí)慣了云霧低垂的日子,習(xí)慣了雨絲連綿的呢喃,也習(xí)慣了“漏天”之下終年不歇的濕潤氣息。然而,正是這無盡的陰天,讓陽光成了最珍貴的奢侈品。那一抹久違的金色,總能在頃刻間點燃整個城市的歡騰。成都人對陽光的渴望,如同千百年來的川流不息,熾熱而深情,仿佛是在追尋某種天命之中的恩賜,每一寸暖意,都是漫長等待后的盛宴。
成都的太陽,像金庸小說中那位頑皮的老頑童,總在我們眼巴巴地期待時,才慢悠悠地露出笑臉,瞇著眼睛,調(diào)皮地嘻嘻一笑。暖陽回歸的那一刻,金色的陽光如絲絲縷縷的金線剛一灑下,街頭巷尾、寫字樓仿佛一瞬間被喚醒,找工作暫停,上班族紛紛申請放假,老板推掉應(yīng)酬,男女老少齊齊出動。或步行、或騎行、或駕車、或搭乘公共交通,大家不約而同地去曬太陽。全城的人像夸父逐日一樣,朝著陽光的方向奔赴。整個城市因太陽而沸騰,又因太陽而安詳。
我曾滿心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魔力,能讓一座城市因陽光而如此瘋狂?直到后來,才漸漸領(lǐng)悟,這不僅是一場與大自然的深刻靈魂對話,更是對那份稀缺陽光的執(zhí)著追尋,是人們在低碳生活中對自然平衡與和諧的追求。
初春的午后,久違的太陽終于露出笑臉,驅(qū)散了細(xì)雨綿綿帶來的倒春寒。
“想出來曬太陽嗎?我在河邊等你。” L在電話里說。
“好啊!”我開心地應(yīng)著,似乎看到他嘴角輕揚,笑意如陽光蕩漾在臉上。
我喜不自勝地從家中奔出,漫步至不遠(yuǎn)處的清水河畔。
太陽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視,一幅絕美的春日畫面猛然撞入我的心懷。清澈的河水緩緩流過芳草兩岸,時光仿佛放慢了腳步,回到了日色很慢的從前。陽光下的水面閃耀著細(xì)碎的金箔,一群白鳥輕盈地從河洲起飛,迎著太陽歡鳴“關(guān)關(guān)”,似乎在赴一場千年的相會。河畔的柳樹垂下細(xì)長的枝條,隨風(fēng)輕輕搖曳,閃爍著金色光澤,像是一首四言的《詩經(jīng)》,大方地鋪展在陽光下。
沿著長堤款款而行,我看到遠(yuǎn)處的寬闊草坪上,突然冒出一堆五彩斑斕的小蘑菇,和數(shù)不清的人形向日葵,好像春風(fēng)一吹,四處長滿了人,順著斜坡延展至水邊。走近一看,那些色彩斑斕的蘑菇竟是一頂頂帳篷,錯落有致地散布在草叢間,好似大地上展開了一場盛大的美學(xué)宴會。而那些人四散鋪開,慵懶地曬著太陽,宛如成精的向日葵,靜享這一刻的溫煦與安寧。也難怪成都人被戲稱為“向日葵人種”。 這來自銀河系的碳基生命,在太陽下面瞬間變成了植物系人類。
我忽然想起了“蜀葵”——這種也叫一丈紅的花朵,最早在四川被發(fā)現(xiàn),栽培歷史可追溯至漢朝。蜀葵是成都的本土花卉,根植于這片沃土,悠久的歲月將它與這座城市深深連結(jié)。它的植株高大挺拔,花朵鮮艷奪目,總是毫不猶豫地朝向太陽,仿佛在熱烈地?fù)肀ш柟狻O氲竭@里,我突然覺得,成都市花若是蜀葵該多好,那么成都人,便是向陽而生的“蜀葵人種”。
在堤岸的草地上,密密麻麻的“蜀葵”正沉浸在陽光中,而在這片陽光和綠意交織的畫面中,我一眼便看見了L。
他安逸地坐在一把舒適的布椅上,身旁是一張小巧玲瓏的布桌。桌上,一杯紅茶正裊裊升騰著熱氣,茶香醇厚、溫暖,緩緩在空氣中彌散,與四周清新的自然氣息交織成一幅恬靜的畫面。他專注于手中的書,手指輕輕搭在書的邊緣,隨著目光的流動,書頁偶爾被微微翻動,溫暖的陽光正巧傾灑下來,好像那些文字也閃著金色。
似有所感,他抬起頭來,恰巧與我目光相遇。剎那間,笑意在他臉上綻放開來,眼眸深處映滿了灑落人間的陽光,溫暖而明亮。
我輕快地邁上草階,來到L的身旁。輕輕坐在早已為我準(zhǔn)備好的布椅上,目光落在桌上那杯紅茶上,心頭微暖。我笑著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紅茶的溫?zé)犴樦韲祷拢瑤е柟馀c花草的味道,仿佛一股微醺悄然蔓延,讓我不禁沉醉于這份寧靜與溫馨。
“曬太陽的人真多啊!”我輕聲感嘆。
“太陽一出來,全城的人都放假了。”L笑著回應(yīng),眼中滿是陽光與愜意。
我緩緩環(huán)顧四周,只見一些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地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姿態(tài)各異。有的翻身側(cè)臥,仿若正在與大地輕聲呢喃;有的俯身趴著,似在靜靜聆聽土地的心跳。有人將外套輕輕覆于上半身,如同將陽光揉碎的云朵披在身上;有人把帽檐壓得極低,幾乎將整個面容隱匿其中,雙眼緊閉,純?nèi)贿M入了化境,沉浸在只屬于自己的世界里。每個人都以自己獨有的方式,盡情享受著陽光的惠贈。
水清、草碧、花紅,而那些曬太陽的人,或拍照、或喝茶、或聊天、或靜讀,或慵懶而臥,或閑適而坐,恰似這片美麗景致中的一部分,形成了一種令人心醉的美學(xué),帶著視覺上的沖突,卻又如此和諧、獨特。
時光,如眼前緩緩流淌的河水,悠然自得,從容不迫,毫無喧囂與急躁,仿佛歲月從未受到打擾,靜謐而安然。
欄邊,一位老人安坐在輪椅上,眼角的皺紋似乎訴說著歲月的故事。身旁的老伴輕柔地為他蓋上一條暖和的毛毯,細(xì)心的動作帶著滿滿的溫情。兩人靜靜相視,笑容中有著歲月沉淀的默契與深情,眼神交匯時仿佛世界都靜止了,唯有那金光閃閃的河面在柔和的陽光下輕輕波動,映照出他們歲月里最溫柔的光陰。
草叢間,一對情侶靠在草地上,帶著寵物狗一起曬太陽。狗狗乖巧地趴在主人腳邊,時不時伸出舌頭舔舔主人的手。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治愈著人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古銅色的太陽低懸在天際,將暖暖的光芒滲透進每一寸肌膚。曬太陽的人們?nèi)绻爬系男磐剑眢w被這片光輝所籠罩,周身環(huán)繞著一層淡淡的光暈,與陽光渾然一體,讓人恍惚間他們是從另一個時空穿越而來,游離于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
在河邊,一位身著白色長袍的女子靜靜端坐,她的長發(fā)在微風(fēng)中輕輕飄動,金色的余暉洇染著她的發(fā)絲,如同為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宛如天際墜落的星光。她的眼眸深邃,仿佛凝聚了太陽的所有光芒。那一刻,似乎她來自久遠(yuǎn)的太陽國度,帶著萬物復(fù)蘇的力量與神秘。
此刻,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圣氣息,仿佛天地間正在舉行一場莊重的祭祀儀式。每個人都在默默接受著從遠(yuǎn)古時代延續(xù)而來的陽光洗禮,所有的疲憊與紛擾都在這片光輝中消散,只留下寧靜、純凈與神秘的氛圍,仿佛一切都在這曬太陽中重新獲得了生命與意義。
曬太陽,大概是刻進成都人骨子里的熱愛。
古人稱曬太陽為“負(fù)暄”,借冬日暖陽驅(qū)寒取暖。唐代詩人白居易曾寫道:“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負(fù)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然則,成都人對陽光的鐘愛,并不止于冬日。這份情感早已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滲透進這座城市的節(jié)奏與氣韻。從茶館的竹椅,到巷陌的石階,再到公園長凳上的閑適身影,以及草坪上的花式姿勢,陽光下的慵懶與愜意,已然成為成都低碳出行的獨特風(fēng)景,也構(gòu)筑了這座城市崇尚太陽的品質(zhì)。
這一切,要追溯到三千年前的青銅時代。在成都的金沙遺址,考古學(xué)家揭開了古蜀文明崇拜太陽的神秘面紗。令人震驚的是,那片重見天日的太陽神鳥金箔,仿佛從歷史的長河中走來,帶著古老的呼喚。那薄薄的金箔上,外層是四只首尾相連的神鳥,內(nèi)層則是放射出十二道光芒的太陽。四只神鳥圍繞太陽翱翔,生動地展現(xiàn)了古蜀人對太陽的崇拜與敬仰。這不僅是古蜀文化的象征,更為成都人喜愛曬太陽的傳統(tǒng),添上了神來之筆的根據(jù),讓人仿佛能夠感受到那份穿越千年的熱愛與敬意。
自古以來,成都平原便以其“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得天獨厚之地,孕育了豐饒的農(nóng)耕文明,也造就了一種悠閑安逸的生活方式。
望著眼前曬太陽的人們,我仿佛看到那時的成都人,在農(nóng)耕與讀書的余暇時光里,一如今日的我們,悠然地坐在河畔,倚靠草地,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享受著慢調(diào)的負(fù)暄時光。沐浴著暖陽,仿佛一首舒緩的民謠,有一種特殊的治愈力量,讓人心瞬間平靜下來。
在成都人的日常里,曬太陽不僅是一種悠閑的享受,更是低碳生活理念的自然體現(xiàn)。當(dāng)人們沉浸在陽光的懷抱中,現(xiàn)代化的電器設(shè)備似乎遠(yuǎn)離了他們的世界。沒有空調(diào)的嗡鳴,不被刺眼燈光打擾,不帶任何目的,人與自然之間的界限被悄然打破。人們在陽光下,盡情享受著這份純凈且免費的饋贈,一切都變得簡單與真實。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僅讓身心得到徹底的放松與平靜,更是一種對地球深沉而溫柔的關(guān)懷。成都人用自己的方式詮釋綠色生活哲學(xué),悠然自得,卻又深具力量,傳遞著與自然相依相存的美好。
我不禁心生感動,這是怎樣一種人生境界?在每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人們與自然默默對話,與天地合二為一,將自己融為這片大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周身散發(fā)著恬淡悠遠(yuǎn)、安逸自在的獨特氣質(zhì)。
成都人,宛如歲月的智者,早已將 “道法自然” 這一古老而深邃的老子智慧,和逍遙自在的莊子哲學(xué),深深鏤刻進生命的每一處脈絡(luò),不著痕跡地融入生活的日常,變?yōu)槲绾笥诤优嫌迫粫裉柕膼芤鈺r光。
正是這份與自然和諧共生,與內(nèi)心的深度契合,悄然造就了這座城市超然物外、清新脫俗的生活美學(xué)。成都人恰似掙脫了塵俗紛擾的太陽神鳥,在生活的天空中自在翱翔,于從容之間勾勒出理想低碳文明的輪廓。摒棄繁雜,返璞歸真,他們將生活活成了一種極致的藝術(shù),那是一種不刻意追求、卻自帶豐盈的高級境界。
“好安逸喲,巴適的慢時光。”L那帶著成都腔的感嘆打破了我的思緒。剎那間,我仿若被一道靈光擊中,豁然開朗:生命的豐盈與深邃,常常蘊藏在那靜謐悠長的慢時光里,隱匿在簡單純粹的低碳生活之中。在這個喧囂紛擾的世界里,能夠在匆忙的腳步中暫時停駐,感受那份寧靜,正是大自然賜予我們的深刻生活智慧。
L微笑著,默默點頭,似乎也與我心意相通。
來源:成都生態(tài)環(huán)境
作者簡介:曹蓉,成都人。冰心散文獎得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西部散文學(xué)會理事、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成都市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成都市成華區(qū)作協(xié)常務(wù)副主席、成都市武侯區(qū)作家協(xié)會榮譽副主席、西北大學(xué)中國散文研究所特邀研究員、中共四川省委政法委網(wǎng)宣智庫成員。原四川人民出版社西部旅游雜志社常務(wù)副總編。
著有長篇暢銷小說《梔子花開》、散文集《那邊的香巴拉》《赴一場人神之戀的愛情》《流浪的云》《月亮的鞭子》、長篇人物傳記《我是中國人》《雪源大師傳奇》《高道李真果》《薛永新傳》《李耀亨傳》等十余部作品,以及科普兒童文學(xué)系列作品《土豆娃逃生記》和影視劇本《山那邊花開了》(已拍攝)和多部微電影、視頻短劇等。
作品獲“冰心散文獎”“四川文學(xué)獎”“四川散文獎”“絲路散文獎”“海內(nèi)外散文與旅游文學(xué)傳播獎”及中央政法委“平安中國”微電影最佳作品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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