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關站在院門口,望著兒子宇騰拖著行李箱遠去的背影,手中的煙已經燃到了指縫卻渾然不覺。妻子王秀蘭在一旁抹著眼淚,小聲啜泣著:"孩子還小,你怎么能說那么重的話..."
"小?都十八了!"老關猛地扔掉煙頭,用腳狠狠碾碎,"我十八歲的時候已經在磚廠扛水泥了!他倒好,書讀不進去,活干不了,整天做白日夢!"
王秀蘭看著兒子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心如刀絞。她知道丈夫的脾氣,表面強硬,心里比誰都疼孩子。昨晚她起夜時,分明看見老關站在兒子房門口,手里攥著宇騰小時候的照片。
"走吧,進屋。"老關轉身時,王秀蘭分明看見他眼角有淚光閃過。
城市的霓虹并沒有為關宇騰綻放。他在城中村租了一個八人間的床位,每月租金六百。第一天去超市應聘時,經理看著他高中畢業的學歷直搖頭。
"搬運工干不干?包住不包吃,一個月三千五。"
宇騰咬了咬牙:"干!"
超市的倉庫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成箱的飲料、大米、食用油堆成小山,在盛夏的悶熱里散發著刺鼻的塑料味。第一天下來,宇騰的T恤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結出一層白色的鹽漬。他的手掌磨出了三個水泡,腰疼得直不起來。
"新來的,動作快點!"主管的呵斥聲在耳邊炸響。宇騰咬著牙加快速度,卻因為不熟練碰倒了一摞箱子,引來更嚴厲的責罵。
晚上回到宿舍,八個人共用的衛生間排著長隊。宇騰癱在床上,聞著房間里混雜的汗臭和泡面味,突然想起家里母親每天準備好的熱飯菜,父親雖然嚴厲卻總會在他學習時默默端來的牛奶。
手機在這時響起,是母親。
"騰啊,吃飯了沒?"母親的聲音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他似的。
宇騰鼻子一酸,卻倔強地說:"吃了,挺好的。"
電話那頭傳來父親模糊的聲音:"問他在哪工作..."
"我在超市當主管!"宇騰突然提高音量,"管著十幾號人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宇騰知道父親肯定不信,但他就是不愿意認輸。掛掉電話后,他把臉埋進散發著霉味的枕頭里,第一次懷疑自己的選擇。
發工資那天,宇騰看著手機里到賬的3120元愣住了。扣除房租、飯錢和日用品,他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而同宿舍的小趙卻興奮地計劃著給家里寄錢——他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現在已經考了叉車證,工資翻了倍。
"小關,你還年輕,去學門技術吧。"小趙好心勸道,"光靠力氣活,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宇騰沒說話,但那天晚上他偷偷搜索了"成人教育"和"職業技能培訓"。
一個月后,持續的高強度工作讓宇騰的腰傷復發了。他請了半天假去診所,花掉了半個月的積蓄。躺在硬板床上,他盯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第一次認真思考父親的話。
周末加班時,宇騰的動作比平時慢了許多。老板的責罵聲格外刺耳:"你看看人家!沒念書怎么了?人家照樣干得好!"
宇騰抬頭,看見父母不知何時站在倉庫門口。母親眼里含著淚,父親的表情復雜得難以形容。他這才知道,父母每個周末都會坐兩小時車來城里,遠遠地看著他工作,然后又默默離開。
"爸...媽..."宇騰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
老關走過來,拿起兒子磨出老繭的手看了看,又摸了摸他消瘦的臉頰,什么也沒說。但宇騰看見父親的眼眶紅了。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在城中村的小飯館吃了頓飯。老關破天荒地給兒子倒了杯啤酒。
"爸年輕時候也想過出去闖。"老關的聲音很低,"后來發現,沒知識沒技術,走到哪都是最底層。"
王秀蘭給兒子夾了塊紅燒肉:"回家吧,媽給你做好吃的。"
宇騰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砸在飯碗里。
回到家的第一天早晨,宇騰睡到了自然醒。陽光透過窗簾灑在床上,廚房飄來煎餅的香味。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漫長的噩夢。
餐桌上,老關拿出一疊資料:"我打聽過了,市里最好的挖掘機培訓學校下個月開班。"
宇騰接過資料,看見父親在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很多筆記,甚至對比了各家學校的就業率。
"爸..."宇騰的聲音哽咽了,"對不起。"
老關擺擺手:"吃飯。吃完我帶你去見李叔,他工地上正好缺學徒。"
三個月后,宇騰以優異的成績拿到了操作證。結業那天,老關特意請了假,穿著唯一一套西裝來參加兒子的畢業典禮。當宇騰熟練地操作挖掘機完成各項考核時,他看見父親在臺下偷偷抹眼淚。
回家的路上,父子倆并排走著。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爸,等我攢夠錢,想報個成人大學。"宇騰突然說。
老關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好。"
簡單的一個字,卻讓宇騰覺得比任何夸獎都珍貴。他知道,這條回家的路,他走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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