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燕梳樓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這是一起意外，但也是一起嚴重的安全事故。

昨天內蒙已提級調查，涉事企業已停產，其中3人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東北大學6名大三學生，在內蒙古烏努格吐山選礦廠參觀學習時，因格柵板脫落墜入浮選槽，全部溺亡。

估計很多人跟我一樣，剛開始也是一臉問號，怎么會全部溺亡呢？都不會游泳？后來才知道，下面不是水，他們也不是溺亡。

所謂溺亡，只是比較體面的說法。真實情況是，他們墜入的是十幾米高的浮選槽，槽里也不是水，而是混合著化學藥劑的礦泥，別說游了，動都動不了。

我們先了解一下什么是浮選槽。所謂浮選槽可以理解為一個巨大的礦石攪拌機，里面裝的是碎石粉和強腐蝕性的化學藥劑，生產過程中攪拌葉不斷旋轉，以防礦石沉積。

經攪拌后的礦漿，差不多有點像水泥一樣的半固體混合物，而且溫度比較高，散發著有毒氣體。平時工人作業時都要全副武裝穿防護面具，10分鐘就要換一次，可見有多危險了。

官方通報說，經過47分鐘的全力救援，他們全部被救上來時已全部溺亡。問題是這哪里是救援啊，這是打撈，是讓孩子們能夠魂歸故里罷了?？蓱z他們最大的22歲，最小的才20歲。

再來了解一下什么是格柵板。所謂的格柵板就是在這大溶器上面的踏板，按行業標準，格柵板本該每平方米承重800公斤，七個平均體重65公斤的人站上去，只用到六成安全系數，可它偏偏在那天斷了。

是他們自己不小心嗎？不是的。初步查明事故直接原因是浮選槽上方規格為1.2m×3m鋼格柵板，一側固定角鋼焊縫存在陳舊性裂紋，當日受集中載荷后瞬間斷裂，導致整塊格柵板翻轉脫落。

嗯，看起來確實是一起意外。但有東北大學學生表示，他之前也在該企業參觀過，那時候就覺得板子不安全，如果7個人站在格柵板上，可能板子會受不住。而這次事故墜落的正好是7個人。

幸好帶隊的老師站的位置偏后，所以只是受了一些輕傷，從半空中撿回一條命。但我想說的是，連學生都能看出來格柵板不安全，負責安全生產的企業看不出來？巡檢制度呢，排查更換呢？

今天上午看到記者探訪事故現場，其中寫道：“聽到學生呼救后，礦企工作人員第一時間按下急停浮選機開關，通知中控室停車。12時01分，第1名墜落人員被救出；12時40分，最后一名墜落人員被救出……

這說明什么？說明學生參觀時浮選槽正在工作，巨大的攪拌葉正在混和著大量腐蝕性化學藥劑的礦漿中不斷旋轉。孩子們掉下去時，只有痛苦和絕望。所謂的第一個被救出，最后一個被救出，大概率被“救出”時已經死亡了。

他們讀的是礦物加工工程，很多人都是村里第一個985，父母多半在縣城打工，節衣縮食攢學費，盼著孩子畢業去非洲修銅礦，一年寄回來十萬塊，就能把家里的平房接第二層，現在第二層沒接下，天卻先塌了。

諷刺的是，這家中國黃金旗下的企業，今年2月剛宣稱“完成了一二系列混精二層平臺地面格篩板更換等眾多改善作業環境技改項目，消除現場安全隱患。配圖里紅色橫幅拉得比礦坑還寬。

7月11日，他們還開了安全生產會議，會議強調，“要強化隱患排查整治，綜合運用日常檢查、專項抽查等方式，提前做好應對準備，加強監測預警……領導話音未落，6個孩子就發出了絕望的呼喊。

更荒誕的是，有學生翻出2023年內蒙古應急管理局對該廠的整改通知：“格柵板承載力不足，多處銹蝕，安全警示標識缺失，限期三個月整改。如今限期過去一年多，板子銹斷了，人命也斷了。

有人問：為什么讓學生站到浮選槽正上方？答案很簡單——省錢。55個人的學習團，比工人都多。廠方把參觀學習當成“形象工程”，學校把參觀學習當成“教學任務”，雙方都沒把學生的命當成“成本”。

當然誰也不愿意發生這樣的悲劇。“意外”的背后，是三條明晃晃的違規：第1，高危區域未做載荷評估，任由7人同時站上格柵板；第2，實習前未按《安全生產法》進行三級安全教育；第3，設備超期服役未報廢，銹蝕面積肉眼可見。

每一條違規背后，都是“省一筆”的小算盤：省一塊新格柵板的錢，省一次安全培訓的錢，省一個現場管理員的錢。6個孩子，成了這筆“節省”里被抹去的零頭。

東北大學的前身之一，是沈陽黃金學院，全國有色系統“黃埔軍?！?。2023年與中金集團簽訂共建實力協議，并多次安排學生實習，并把實習環節作為必修課程，在暑假實施。

能考上東北大學的孩子，都是優秀的“小鎮做題家”。他們原本今年10月就要簽三方協議，去非洲、去南美，去祖國最需要礦石的地方，三年寄回的錢，剛好夠家里還完助學貸款。

現在，貸款不用還了，人也沒了。昨天看到新聞，說針對6名大學生遇難事件，內蒙古已提級調查，涉事企業分管安全副總、車間主任、當日監護等3人已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我在地圖上找到烏努格吐山礦區，衛星圖里，巨大的礦坑像一只黑洞，吞噬山體，也吞噬青春。6個孩子的名字，官網上還沒更新，學信網狀態仍是“在籍”。

但他們的微信頭像再也不會亮起。最后，用一句礦區的安全標語結尾吧：今天的安全投入，就是明天的生命利息。

可惜，6個孩子，再也收不到明天的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