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冬天,湖北江陵縣的風刮得尤其寒冷,吹得人臉都生疼。一輛軍綠色的車在土路上顛簸,車后座上,武漢軍區司令員楊得志眉頭緊鎖,手里攥著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江陵縣熊河鎮,侯禮祥”。
“快到了嗎?”楊得志問司機。他剛到武漢任職沒多久,心里一直惦記著這位30多年沒見的老戰友。當年在長征路上,侯禮祥就是他手下最勇猛的營長,強渡大渡河時,侯禮祥更是第一個跳上木船,頂著槍林彈雨往前沖。
可自打1939年侯禮祥負傷回鄉,兩人就斷了聯系,只偶爾從老戰友嘴里聽到些模糊的消息。
1929年,侯禮祥在江西碰上紅軍擴編,招兵的時候,負責登記的文書聽旁人都叫他“禮祥”,隨手就在登記冊上寫了“李祥”。那時候兵荒馬亂,誰也沒把這當回事,侯禮祥自己也覺得,叫啥都行,能有口飯吃、能打反動派就行。
在部隊里,侯禮祥是出了名的不怕死。1934年長征,強渡大渡河時,他是先鋒營的班長,抱著木板就往對岸沖,子彈嗖嗖從耳邊飛過,他愣是沒躲一下,還拉著后面的戰友往前沖。
楊得志當時是團長,在岸邊看得清楚,戰后更是拍著他的肩膀說:“侯禮祥,你小子命真是比石頭還硬!”
湘江戰役更險。1934年11月,紅軍被國民黨軍圍在湘江邊,侯禮祥背著受傷的楊得志往外沖,后背中了一槍,血順著衣服往下淌,他咬著牙說:“團長,你別睡,咱還得看勝利那天呢!”最后硬是把楊得志拖到了安全地帶,自己卻昏迷了好幾天。
1939年,侯禮祥在一次戰斗中被炮彈碎片炸傷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沒法再上戰場。組織上找他談話,說湖北敵占區需要人潛伏,讓他回江陵,化名“侯文彬”,假裝成國民黨的聯保主任,給紅軍送情報。
臨走前,領導把他的紅軍證明、立功獎狀都裝在一個木盒子里,囑咐他:“這是你的根,藏好了。”侯禮祥把木盒子埋在老宅的地窖里,隨后就回了江陵。
白天,他穿著長衫,跟國民黨的人虛與委蛇,晚上就借著月光寫情報,讓地下黨同志偷偷取走。有好幾次,差點被發現,他都憑著機靈躲過去了。村里人背后罵他“漢奸”,他聽見了也不辯解,心里想:等革命勝利了,你們就知道我是干啥的。
可沒等勝利,意外先來了。1943年,村里來了伙土匪,把他家翻了個底朝天,地窖里的木盒子也被偷走了。侯禮祥急得滿嘴起泡,那盒子有他攢的幾塊銀元,這就算了,他的證明可都藏在那個盒子里。從那以后,他心里總是惦記著:沒了證明,以后咋跟組織認親?
1949年,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傳到江陵,侯禮祥半夜里睡不著,蹲在門口哭了半天。他想,這下好了,能堂堂正正說自己是紅軍了。可當他找到縣里,說自己叫“侯禮祥”,是紅軍營長,工作人員翻遍了檔案,都說沒這人。
“你是不是記錯了?”工作人員問。侯禮祥才想起當年名字被寫成“李祥”,趕緊說:“可能登記成‘李祥’了。”工作人員又查,還真有個“李祥”,籍貫、參軍時間都對得上,可備注里寫著“1939年失蹤,疑叛變”。
“你看,”工作人員指著檔案,“這人是叛徒,你可不能亂認。”侯禮祥急得直拍大腿:“我不是叛徒,我是去做地下工作了!”
可他說不出具體聯系人,當年的地下黨要么犧牲了,要么失聯了,誰能為他作證?
更糟的是,有人翻出他當年當“聯保主任”的事,說他“幫國民黨做事”。1957年,“反右”的時候,他被定成“反革命分子”,送去勞改,一去就是十年。
在勞改隊里的時候,他聽說楊得志當了大官,托人寫了封信,說自己是“侯禮祥”,是他的老部下。可送信的人不認識字,把信交到縣里,干部一看,字歪歪扭扭,還敢提楊得志,直接扔了,說“這是騙子”。
1971年,侯禮祥勞改期滿回家,腿更瘸了,身子也垮了。他聽說楊得志在濟南軍區當司令,心里又燃起一點希望。這是他最后的機會了。家里啥都沒有,他帶了些干糧,拄著根木棍就往濟南走。
從江陵到濟南,幾千里路。他沒錢坐車,只能步行,餓了討口飯,渴了喝河水。侯禮祥拖著傷腿,走一步挪一步,鞋磨破了,就用布裹著腳,腳上的血泡破了又結,結了又破。走了好幾個月,終于到了濟南軍區門口。
站崗的哨兵見他破衣爛衫,以為是要飯的,把他往外趕。“我找楊得志司令,我是他戰友侯禮祥!”他喊著。哨兵瞪他:“司令是你想見就見的?快走!”
侯禮祥就坐在門口不走,從早上坐到天黑。有個老兵路過,見他不像騙子,問了幾句,聽他說得出當年強渡大渡河的細節,心里動了動,就進去通報了一聲。
楊得志正在開會,聽說有個叫“侯禮祥”的老兵找他,心里“咯噔”一下,這名字他記一輩子。趕緊散會,跑到門口,一看見侯禮祥,眼淚就下來了。眼前的人,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穿著破爛的衣服,跟當年那個虎虎生風的小伙子判若兩人。
“禮祥……”楊得志拉住他的手。侯禮祥看著他,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最后就說了一句:“首長,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兩人在辦公室里聊了一下午。侯禮祥把這些年的事一說,楊得志聽得直嘆氣,罵自己“沒照顧好老戰友”。他寫了封證明信,說“侯禮祥(曾用名李祥)系我部老紅軍,1939年奉命從事地下工作,忠誠可靠,望地方政府妥善安置”,還給他塞了些錢,讓他回家。
侯禮祥揣著信往回走,心里踏實多了。可走到半路,錢和信都被偷了。他一下子癱在地上,覺得天塌了,這是他最后的希望啊。
回到家,侯禮祥徹底蔫了,病也加重了,躺在床上,連口熱飯都吃不上。村里人見了,有的可憐他,有的躲著他,說“這特務,活該”。
1973年,楊得志調任武漢軍區司令,一到任就打聽侯禮祥的消息。有人說“江陵有個叫李祥的老頭,據說以前是紅軍,現在病得快不行了”。楊得志心里一緊,趕緊讓人查,越查越覺得就是侯禮祥,立馬坐車趕了過去。
看到侯禮祥的樣子,楊得志又氣又心疼。他當即召集縣里的干部,拍著桌子說:“侯禮祥是我親眼看著打仗的英雄,當年強渡大渡河,他第一個沖上去;湘江戰役,他背著我突圍,差點犧牲。你們說他是特務,有證據嗎?”
干部們支支吾吾,說“檔案里是那么寫的”。楊得志說:“檔案錯了!我來證明!”他馬上給楊勇打電話,楊勇也是當年的老戰友,認識侯禮祥。楊勇一聽,當即說:“我作證,侯禮祥是好同志!”
兩個開國上將作證,縣里不敢怠慢,可還是有人質疑:“地下工作的事,得有更權威的證明。”楊得志想起當年安排侯禮祥潛伏的是葉劍英,又給葉劍英寫了封信。葉劍英一看信,立馬回了,說:“侯禮祥1939年確系我部安排潛伏,任務完成出色,忠誠不二”。
有了葉劍英的證明,誰也不敢再懷疑了。1975年,江陵縣重新審查,認定侯禮祥是老紅軍,地下工作經歷屬實,給他平反了。
平反那天,侯禮祥拄著拐杖去了縣里。干部給他鞠了一躬,說:“對不起,讓您受委屈了”,還給他發了補貼,每月40塊,雖然不算多,可那時候也夠他生活了,看病也能報銷。
侯禮祥拿著補貼,先買了兩斤肉,給老伴燉了鍋湯,老伴跟著他受了一輩子苦,從沒吃過幾頓好的。他還去村頭的小賣部,買了張毛主席像,貼在家里最顯眼的地方。
從那以后,侯禮祥的日子慢慢好起來。1991年,侯禮祥去世,享年79歲。去世前,他拉著兒子的手說:“別忘了楊司令,別忘了黨,是他們給了我清白。”
楊得志后來聽說他去世的消息,嘆了口氣,說:“禮祥是個好兵,一輩子沒享過福,卻為革命吃了一輩子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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