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時候,看到過一個新聞。
一個患有老年癡呆癥的大爺,誤把一個姑娘掉落的山竹當成了手榴彈,然后他飛身猛撲過去,后來經過大爺的老伴兒解釋,才知道原來這大爺原來是個老兵。
這樣的一幕讓不少網友看了以后淚目,盡管老人記憶已經被病痛折磨失去了大半,但身體上的本能還是讓他做出了保護身邊人的舉動。
即便是隔了許久,再看到這一情形,仍是不免讓人動容。
不過,也是在這樣一個偶然因素下,讓我了解到了另外一個特殊的群體。
1950年10月19日晚,中國人民志愿軍在彭老總率領下入朝參戰,六天后,40軍118師在在朝鮮溫井西北兩水洞地區殲滅南朝鮮軍第6師一部。
溫井戰斗是志愿軍入朝后第一仗,第二年(即1951年),黨中央決定把這一天定為抗美援朝紀念日。
從戰斗打響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可避免的遇到傷亡,但與此同時的是,一批另類的傷員也誕生了,比較奇怪的是,這些人有的身上并無明顯的傷勢,但在行為上卻呈現出迥異于常人的特性,后來經過診療后,確定他們患上了精神類疾病。
當時,作為描述這類癥狀的“戰后創傷應激”(即PTSD)尚未形成科學的論斷,因此對這批患有精神類疾病的志愿軍老兵治療。也只能采取一些較為常規的手段。
應該指出的是,當時國內盡管對此類病癥,但對這些特殊群體的志愿軍傷兵,組織上還是投入了很多關愛。
一
在《抗美援朝戰爭衛生工作總結》中,就有對志愿軍精神疾病患者的救治情況。
事實上,也正因為干預的比較及時,所以志愿軍精神疾病的發病率遠低于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美國。
當然,有關志愿軍精神類疾病中,神經衰弱其實要占很大一部分比重,因為在戰爭環境下,很多戰士都休息不好,加上戰時環境下精神過于緊張,從而導致發病率高。
《抗美援朝戰爭衛生工作總結》在提到志愿軍指戰員患精神疾病問題上,還特別貼心的做了分類,盡管神經衰弱占了精神疾病最高比重,但精神分裂癥的比重也并不低,當然報告里面還指出,這類人中還有一部分是屬于裝病。
不過,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中國軍人當時所面對的世界上最強大,武裝到牙齒的美軍。
由此可見,當時我們國家雖然對精神類疾病研究尚處于一個初期階段,但其實已經注意到這種情況,遠早于西方國家八十年代以后提出“戰后創傷應激”要早得多。
1950年12月,首批志愿軍傷兵800余人從前線轉移至浙江紹興諸暨治療,除了肢體殘疾、凍傷以及肺結核等疾病外,這批人中就包括了志愿軍精神疾病患者。
由于這類患者逐漸增多,前線的野戰醫院容納不下,因此在第二年,上級專門下達指示,要求志愿軍精神類病患轉移至各省接收。
1951年6月,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決定在浙江省建立一所100張床位的精神病院,浙江省康復醫院管理局指定由第一療養院(即第一康復醫院)進行籌建。
這應該是針對志愿軍精神疾病患者最早的專業的精神病院。
應該指出的是,隨著這類病患逐漸增多,當時國內也抽調了精神科大夫組成專業的精神病治療隊開赴前線。
1952年,南京精神病防治院抽調了七八名精神科大夫組成南京南京志愿醫療團第5批第5隊前往長春。后來他們被分配到了志愿軍第18陸軍醫院32隊,當時首批抵達的南京醫療團已經在該院組織了精神科,并設了200個床位。
據在南京精神病防治院工作過的薛崇成(也是醫療隊成員之一)回憶:
“南京這個隊是全國各地抗美援朝醫療團唯一的一個精神病治療隊。”
盡管當時國內對精神病治療已經有了初步的經驗,但應對戰爭環境下引發精神疾病的治療,卻屬于破天荒的首次,甚至在世界范圍內,也是屬于比較超前的。
不過,局限于經驗不足,設備也沒有的情況下,當時精神科對于這類志愿軍精神病患者治療的手段也很有限,據薛崇成回憶,主要采取兩種辦法:
一種是電休克,一種就是注射胰島素。
電休克主要是針對癥狀比較重的患者,儀器相對也比較簡單,就是用兩根導線給病人腦部通電,病人會逐漸短暫地意識喪失,然后再醒來。
老實說,聽到這樣的治療方式,心里并不感覺如何好受。
二
我們所熟知“PTSD”,大多都是八十年代后美軍的戰后應激障礙,比如“海灣戰爭綜合征”、“越南戰爭綜合征”。大多數情況下,美軍的戰后應激障礙最多的表現為畏懼戰爭、討厭戰爭。
可在志愿軍身上,卻并不是如此。
志愿軍的“戰后應激障礙”,形成的原因多種多樣,除了親身經歷慘烈戰斗外,還有其他的一些情況,有的是因為受過外傷,特別是頭部外傷,還有的曾經被俘過,在敵人的戰俘營中被虐待,
盡管在人們眼中,大多數志愿軍精神病患者都差不多,但他們的癥狀是不同的。
比如原志愿軍20軍58師174團三連副班長馬玉堂。
馬玉堂是從后勤被抽調到一線的,也許是因為多年不曾親歷一線戰場的殘酷,因此一上前線,就表現出了強烈的恐戰情緒。
一次高地阻擊戰,馬玉堂因為害怕對面兇猛的炮火躲進了防空洞,被副排長強行拖出來,從此以后,馬玉堂產生了厭戰的情緒。
不過,馬玉堂的情況一開始并沒有受到重視,這也導致了他的癥狀進一步加劇,他開始絕食,甚至后來自殺,組織上給他下的定論是:
“想通過自傷的方式盡快脫離現役。”
一直到1955年5月,馬玉堂的“精神分裂癥”才獲得確認,退役后他被送往湖州三院長期休養。
我們應該理解,志愿軍戰士雖然英勇無畏,但畢竟他們還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畏懼。
當然,與上述情況不同的是,類似那個會把山竹當成手雷撲倒的情況,這類型的志愿軍精神病患,多數即便是下了戰場以后,但精神思維還停留在那個戰場階段,部分發病的患者會高聲嘶吼、謾罵等等,不少還會喊“沖鋒”、“殺敵”等等。
曾在張家口沙嶺子河北第三康復醫院(網上稱沙嶺子精神病院)當過護士的李文茂回憶,他見過此類病癥不少,比較極端的基本上都是不配合治療的。
一個叫趙桐風的志愿軍戰士過去是個戰斗英雄,解放戰爭時期便因一次戰斗中擊退十幾名敵人,榮獲“孤膽英雄”稱號,朝鮮戰爭爆發時,他作為偵察連副連長再度走上戰場,并榮獲特級戰功。
圖|趙桐風
可出乎意料的是,就在1954年戰爭結束后,趙桐風犯了病,他對著天空大吼大叫,宛如沖鋒裝,還說要設計一門威力巨大的炮。
趙桐風在醫院治療,是屬于極不配合的那種,像這樣的戰斗英雄,一般發病了,幾個護士也都制不住他,醫院給出的診斷是:
“極度偏執狂,不合作治療,絕食,戰爭妄想,幻聽幻視癥狀相當嚴。”
從各方面資料總結的情況來看,這一類病患最多,而且最難管理,更難的是,一般在同一座醫院里,這樣病癥的人多,有時發病起來,還會相互廝打,甚至就連醫護人員也會遭到攻擊。
除了以上恐戰或者戰斗英雄式的志愿軍精神病患者,還有一類比較特殊,他們多數是曾經被俘過的。
志愿軍戰士在被俘以后,都會被敵人關進戰俘營,敵人對他們除了肉體上的折磨外,還有精神上的折磨,比如強行在他們身上刺上國民黨的青天白日黨徽,或是“反共抗俄”等政治宣傳口號,對于志愿軍戰士而言,這比殺了他們還痛苦。
更艱難的是,戰爭結束后,這些志愿軍戰士回國后,又不可避免的會遇到審查,審查會一輪一輪的進行,讓你重復的回憶當初在戰俘營時的經歷,這給他們的精神帶來了很大的沖擊,有時會令他們產生一個念頭:
“與其背負著恥辱回國,還不如當初死在戰場上。”
志愿軍第40軍119師355團二營機炮連彈藥手洪朝林不光是有過被俘的經歷,甚至還因為過去是國民黨軍舊軍人在回國后遭到了多次審查。
1953年8月,洪朝林回國時就已經認定患有精神疾病,后來輾轉遼寧省第十康復醫院、湖州三院接受治療,盡管洪朝林生前所留下的供述材料看不出他精神上有問題,但根據醫護人員回憶,他的精神疾病癥狀相當嚴重,整天“亂跑亂鬧”,在理發館理了發不給錢,嫌棄鞋小穿不進去亂發脾氣,還在牛奶碗里小便。
洪朝林有過短暫的回家的經歷,但也許是反復的病情的緣故,回家僅半個月就又回到醫院接受治療,后來病逝在那里。
三
根據綜合數據,1953年朝鮮戰爭停戰,三百萬志愿軍中有20萬傷殘,這其中大約有1000人患有精神疾病,盡管比例遠低于世界各國,但對每一個個體而言,他們的生活都發生了改變。
雖然患有戰后創傷應激的大多數都是新兵,但這其中也包括許多戰斗英雄、中高級軍官。
因為醫療條件相對有限,對這些患有精神疾病的志愿軍老兵,在治療上只能采取最簡單的辦法,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容易的是,照顧這些老兵雖然困難,但在長達幾十年,國家并沒有放棄他們,他們有的人在接受治療后,很快就痊愈,隨后返回家鄉,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大多數老兵,無法從當年戰爭環境下走出來,只能困在醫院一角。
1952年3月15日,浙江省第一康復醫院精神病防治所開始收容病員,到1954年10月,該精神病防治所固定床位增加至300張。
根據資料記載,浙江省第一康復醫院精神病防治所總共收治過417名志愿軍精神病員入院,大多數年齡都在20歲出頭,最大也不超過35歲,除了治療康復出院或者由家人接回原籍外,還有146名病患長期住院治療,至2013年12月25日,最后一名病逝。
也不可避免的有些遺憾,因為多年來無人問津,大部分聯系不到親屬的志愿軍精神病患,在醫院病逝后,其骨灰一般也都被放在醫院,多年來處于無人問津的狀態。
這些志愿軍老兵的歷史資料也因為多年來無人看管,他們的資料也隨著時間推移朽壞了,部分紙質檔案甚至都經不起翻閱,隨時都會碎成粉末,上面泛黃的照片也多數彼此粘連。
本文所引用的部分志愿軍病患資料,多數也都是來自于網上,但局限于篇幅,無法一一介紹,這里只做簡單的說明。
不過,隨著互聯網時代發展到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到這一群體,這群志愿軍英雄群體中特殊的一員,終于才引起了關注。
事實上,就從我本人的角度講,過去數年時間里,我寫了許多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乃至于抗美援朝戰爭,上到戰役指揮,下到英雄事跡,但對這一群體是完全不了解的。
圖|2020年沙嶺子醫院向市人民公墓移交27名抗美援朝傷殘軍人骨灰
我最初是從網上搜索一個阿茲海默癥的大爺誤把掉落的山竹當成手雷,然后才意外發現這段真實歷史。
在描述志愿軍精神病人,我一直想盡可能的規避一些不好的字眼,采取很平和的態度來講這件事情,以表示對他們的尊重。
誠然,對比其他國家,我們國家對于志愿軍這一類精神疾病患者已經足夠照顧(有相關資料說明),但回想起他們這些人,當初走出國門,踏上戰場,只是為了不讓我們后人們再忍受屈辱,而如今他們只能待在角落里,漸漸被人遺忘,心中不禁有些難過。
他們都是英雄,是應該被我們銘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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