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新疆像是一個調色盤，漫山遍野的野郁金香與貝母花，把連綿起伏的草原浸染成彩色的海浪。哈薩克牧人的冬不拉琴聲在云杉林間蕩起漣漪，乳白色的云朵就那么靜悄悄地掛在天邊。

你正沉浸于美景之中，轉過草坡，卻看到了一個搖搖欲墜的木板旱廁。污水在門檻前流過，蒼蠅在門簾間嗡嗡亂撞，一股腐臭味刺進鼻腔。

正當你為牧區廁所皺眉，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時，旅行團的領隊突然對你大喊：“快點啊！行程還遠呢，等下拉肚子可找不到第二間！”

你充滿疑惑，新疆的廁所真得就這么少嗎？

我們先來看看首都北京和新疆每萬人擁有公共廁所的相對數量，北京每萬人擁有3.71座公共廁所，新疆則是每萬人擁有2.85座公共廁所[1]，看起來沒差多少。

然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東西寬約1950公里，南北長約1550公里[2]，166萬平方公里的遼闊土地上，足以塞下100個北京市。

從烏魯木齊天山國際機場出發，到達阿勒泰喀納斯景區，距離為641公里，高速公路段駕車行駛約7小時  / 高德地圖

雖然它的面積比北京大得多，但是人口數量卻和北京差不多，新疆是2598萬人，北京是2186萬人[1]。也就是說，新疆平均每平方公里居住著15個人，而北京每平方公里就有1332個人擠在一起。

人口分布的顯著差異，同樣也體現在公共服務設施的覆蓋密度上。北京的每萬平方公里，就有4343座公共廁所。而占據中國面積六分之一的新疆，每萬平方公里才有17座廁所[1]。

看似接近大城市的廁所擁有率，一旦攤平在新疆這片土地上，就像把一勺撒進賽里木湖的鹽，看似存在，實則尋不到一點蹤跡。

庫車市是獨庫公路的南大門，2023年該市將新建公共廁所3座、對沿線原有的5個公共廁所進行全面修繕，并新增10個移動式廁所[3] / 圖蟲創意

具體來看，新疆景區之間的間隔也遠。

從喀什站到巴音布魯克大草原有900多公里，從克拉瑪依市到阿勒泰市也有400多公里。正如你在做旅行攻略的時候所看到的地圖，“新疆大環線”一路上景點分布分散，路程動輒數小時、幾百公里。憋急時，景區廁所之間的距離好像隔著一整條銀河。

而在中東部比較典型的旅游城市，你或許能實現三步一亭、五步一廁。以北京為例，中國國家博物館挨著天安門，旁邊就是景山公園和中國美術館，景區和景區之間分布密集。按照《旅游廁所質量等級的劃分與評定》規定，這些景區的主要景點、出入口、停車場、文體活動設施區域、旅游集散中心等旅游服務區域都設置了旅游廁所[4]。

但雪上加霜的是，景區廁所總是人滿為患。而最難過的事，莫過于特別想拉肚子的時候還要排隊。

2024年，新疆接待游客高達3億人次[5]。尤其是在去年《我的阿勒泰》熱播后，喀納斯景區也爆火，廁所前排出了“九曲回環”一樣的長隊[6]。在剛剛過去的2025年清明節期間，僅僅三天，新疆全區就接待游客242.54萬人次[7]。

面對旅游高峰期的景區廁所長隊，你試圖轉向旅行的沿線衛生間。但你沒想到的是，沿途的旱廁，帶給了你更大的震撼。

圖為新疆某景區廁所，雖然有很多游客，但沒有安裝門，毫無私密性可言 / 博主@可別說樂，已獲得授權

在遠離公路的背風坡“回歸自然”，或者硬著頭皮找路邊牧民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屋，酸臭的氣息在你的鼻孔里亂竄，嗡嗡的蒼蠅是你拉屎的伙伴。

回想起那些室內地面防滑干凈、有人定期打掃；洗手液、干手設施、面鏡配備齊全，甚至外觀內飾設計還會體現出當地地域文化和旅游特色的公共廁所，你后悔自己當初沒有好好珍惜。

相比于全國東部和中部城市，新疆的“廁所進化”可能確實慢了一些。

上個世紀80年代，在商品房政策推動下，沖水馬桶逐漸成為城市新建住宅的標配。北京胡同、上海弄堂的馬桶，逐漸被沖水式衛生間取代[8]。到2009年政府將農村改廁納入深化“醫改”的重大公共衛生服務項目時，這場革命已經慢慢走向全國[9]。

2015年開始，“旅游廁所革命”加速了沖水馬桶在旅游區的普及[10]。到2016年，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達到80.3%，東部地區一些省份甚至達到了90%以上[11]。

圖為北京市朝陽區798藝術區的廁所。自2011至開始，北京朝陽區共拆除旱廁506座，2021年成功實現旱廁歸“0” [12] / 圖蟲創意

而在這場全國統考中，新疆大概是被地理老師單獨出卷的“特困生”——廣袤的疆域，正在用雪山、戈壁和凍土給現代衛生設施建設設下重重關卡。

新疆地處內陸，被山脈環繞，平原地區降雨稀少，多以森林、草地、荒漠、高山為主[13][14]。在山區和荒漠中修廁所的難度遠高于平原地區，尤其是在運輸建材、維護水電等方面。

在天山、昆侖山、阿爾泰山脈等地，還存在常年凍土或季節性凍土[15]。凍土體的凍脹對管道會產生危害，沿管線長度方向的不均勻凍脹會使管道產生彎曲應力[16]。

在部分寒旱區，干旱缺水、低溫等問題也導致目前一些主流的水廁、旱廁技術并不完全適用。低溫下，糞污降解效率差、資源化利用程度也較低[9]。同時，為了防止管道結凍，還需要提高保溫材料的預算成本。

昆侖山景區總面積超596平方公里。隨著《哪吒2》的熱映，其迅速成為熱門打卡地[17] / 圖蟲創意

除了自然條件的限制，新疆農村和牧區居民點分散[18]，這種星羅棋布式的人口分布格局更讓基礎設施的成本效益變得難以衡量。

對于放牧的人而言，牧民轉場的傳統使得現代馬桶遭遇“水土不服”。每年春夏秋冬四季的多次轉場[19]，讓固定式沖水馬桶成變成草原上的“釘子戶”。固定式沖水馬桶無法遷移，導致利用率低，而移動式生態廁所（如微生物式生物降解廁所）的替代方案成本又比較高[9]。因而，一些牧民可能更傾向使用簡易旱廁或露天如廁。

截至2023年，新疆建成區排水管道密度，每平方公里僅7.16公里，位于全國倒數第三[1]。

對于外來的游客而言，廁所建設會影響游客對于旅游城市的選擇[20]。所以新疆文旅也在努力為游客提供更好的旅游體驗。

今年4月初，新疆印發了《2025年自治區旅游服務質量提升行動方案》。按照方案，新疆計劃新建123座旅游廁所，改造提升401座老舊廁所。同時，推動智慧旅游廁所建設及電子地圖標注工作，實現旅游廁所數量充足、分布合理等目標[21]。

2025年，新疆將在全疆重點旅游沿線、特色旅游風景道沿線等機動增設50座移動廁所（裝配式廁所）[21] / 圖蟲創意

當然，這些廁所并不能覆蓋新疆全域。有些地方，你仍要一邊欣賞著露天美景，一邊如廁，但這也恰恰是它的獨特之處。

正如李娟在《我的阿勒泰》中寫道，“天空的云霞向西流逝，拖出長長的、激動的流蘇。此刻的天空是飛翔的天空，整面天空都向西傾斜著，東面的大山金碧輝煌。”

新疆的野性美不同于城市中的精致美，雖然它的廁所會懲罰你，但是星空、草原和雪山都會把這些補償回來。

撰 文 / 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