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張光新 底線思維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光新

浙江工商大學東亞研究院特聘副教授

6月21日，日本經濟再生擔當大臣、對美關稅談判主要負責人赤澤亮正在鳥取縣北榮町發表的演講在日本掀起輿論風波。

赤澤亮正和特朗普在白宮會面 資料圖

一、“讓日本再次偉大”

赤澤亮正都講什么了？

赤澤亮正先是回顧了4月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會晤的細節，透露當時特朗普親自遞上可樂并稱關稅談判“必將為日本經濟發展帶來重大突破”；在談及防災廳籌建工作時，他強調將統籌推進減災與經濟發展；最后效仿美國總統特朗普的那句“經典”政治口號“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簡稱MAGA)，高調宣稱“讓日本再次偉大”。

什么？一邊遭受大喊“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特朗普的無理打壓，一邊高呼“讓日本再次偉大”？

在日本的汽車、鋼鐵、鋁制品等關鍵出口產業正因特朗普政府高關稅而倍感壓力的大背景下，模仿特朗普的標志性口號，赤澤亮正怕是搞錯了立場站錯了隊。

對此，憤怒的日本網友紛紛表示不滿：

“赤澤亮正獲贈特朗普親筆簽名的MAGA帽后，不會已經淪為美國總統的擁躉了吧？”

“身為對美談判代表竟發表親美言論，有必要如此諂媚嗎？”

“赤澤亮正的職責是守護日本國家利益與全球自由貿易——此番言論嚴重違背外交官職業操守！”

“失去的三十年恰恰是自民執政惡果，日本必須培育新的政治力量破局！”

“物價飛漲工資停滯，何談讓日本再次偉大？”

“赤澤亮正作為石破茂內閣的內閣大臣，其輕率言論恐怕會向美國釋放錯誤外交信號。”

“赤澤亮正去美國就為了公費旅游吧？要不就是為下屆選舉給自己鍍金?！?/p>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AGA）是特朗普標志性政治口號，更被視為“美國優先”的象征，印有此標語的紅色帽子已成為其本人及支持者參加集會的經典配飾。赤澤亮正在發言中稱要“讓日本再次偉大”，盜了特朗普的版。模仿特朗普的“MAGA”主張，大呼“讓日本再次偉大”自然給人以“日本優先”甚至是“日本第一”的潛在意味，讓人以為是不是石破茂政府已經決定要步美國特朗普政府的后塵。

但是，對于這種充滿單邊主義氣息的口號，日本國民非但不買賬，還對他看似搞笑、實則“嘚瑟”的做法非常反感，罵聲一片。赤澤亮正忽視了民眾對美國特朗普政府自私、單方面大幅提高關稅以及其他無理要求（比如安保領域）的反感，美國大幅提高關稅對日本經濟以及日本社會福祉帶來的巨大消極影響他明顯未能感同身受，高高在上，“脫離了群眾”。

面對巨大輿論壓力，赤澤亮正只能站出來對自己的發言進行解釋，稱“讓日本再次偉大”僅表示要帶領日本經濟走出“失去的三十年”，并無他意，亦絕非宣告日本政府倡導單邊主義。

什么是單邊主義？顧名思義，單邊主義是指特定大國忽視大多數國家和民眾的意愿，違反國際社會潮流，單獨或帶頭退出或挑戰已經達成一致的國際規則和國際制度的傾向。單邊主義意味著謀求私利、以權壓人、我行我素，倡導或者支持單邊主義則無異于與國際秩序、國際義務、國際公理為敵。中國始終反對一切形式的單邊主義。作為經濟外向型特征明顯、嚴重依賴海外市場和海外資源能源的島國，從歷史經驗和現實條件來看，正經歷“失去的三十年”的日本有能力、有意愿搞單邊主義嗎？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二、“屈尊”：謙虛謹慎還是卑躬屈膝？

赤澤亮正是石破茂的同鄉，其在鳥取縣2區當選國會議員很大程度是依靠石破茂在當地的人氣。作為石破茂的親信，其走向政治前臺擔綱對美關稅談判，瞬間成為日本風云人物的同時，在談判過程中也暴露出不夠沉穩、策略單一等問題。

赤澤亮正已經不止一次遭受日本民眾質疑。赤澤亮正4月16日在白宮與美國總統特朗普會晤時的照片已經讓日本民眾頗為不爽。當時，赤澤亮正頭上戴著印有“讓美國再次偉大”( MAGA)的紅色帽子，面對鏡頭雙手豎起大拇指。桌子上擺著赤澤亮正贈送給特朗普的禮物——大阪世博會吉祥物“脈脈”造型的金色儲錢罐。

日本民眾為啥感到不滿？因為赤澤亮正是去美國就關稅問題進行談判的日方代表，但他在如此重大的外交舞臺上的表現卻難言“專業”。特朗普政府依據美國國內法，指控日本存在“不公平貿易行為”，通過單邊行動實施報復性關稅。赤澤亮正此次訪美，原計劃是與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等政府官員進行部長級磋商，討論美國特朗普政府突然提出的對等關稅和令日本尤為緊張的汽車關稅問題。結果，特朗普臨時加入會晤，還將一頂在帽檐上親筆簽名的帽子贈予了赤澤亮正。對日本來說，特朗普能夠“禮賢下士”在白宮與赤澤亮正會晤確實是一場“意外之喜”，面子上好看，赤澤亮正后來自己描述會談感受時稱：“感謝總統屈尊直接接見我這樣的下級官員?！?/p>

4月16日，赤澤大臣作為首個與美國談判關稅問題的日本政府代表，在白宮得到總統特朗普的親自接見，圖為日美兩國互贈禮物，赤澤亮正戴上“讓美國再次偉大”的鴨舌帽

赤澤亮正的此番“屈尊”言論立即引發在野黨強烈反彈：立憲民主黨斥責赤澤亮正作為外交官竟然自稱下級，有辱國格；共產黨批評赤澤亮正過度謙卑會導致在談判中處于弱勢地位；國民民主黨質疑赤澤亮正如此卑躬屈膝會讓日方在后續談判中陷入被動。

赤澤亮正應該知道，哪有所謂“屈尊”，這不過是特朗普典型的談判策略——親自下場并贈送小的見面禮拉近與初次會面對象的關系，為接下來在談判中達到目的打下基礎。

關稅談判已經持續許久，第六輪談判與日美首腦會談也已結束，日本這邊幾乎沒有取得什么成果。鋼鐵關稅照漲，日本制鐵收購案還得倒貼巨款。當然，對于自日美媾和條約簽訂以來就長期對美外交馬首是瞻的日本來說，關稅談判談何容易。如今，日本既在很多傳統領域逐漸喪失了世界領先地位，又未能孕育出新的能夠引領世界的尖端產業，最后連勉強撐場面的汽車行業在美國追加的高額關稅面前顯得岌岌可危，日本人著急情有可原。

三、內政與外交聯動：石破茂政權壓力山大

赤澤亮正稱“讓日本再次偉大”的本意是要帶領日本經濟走出“失去的三十年”。作為主要執政黨的自民黨要帶領國民實現經濟振興本無可厚非，畢竟日本有過在二戰結束后僅二三十年便從一片廢墟實現崛起、創造經濟奇跡的歷史。

不過，說到“失去的三十年”，這不正是長期一黨執政的自民黨治國無方的鐵證么？特朗普政府向日本追加的高額關稅帶有報復性質，等同于要讓日本經濟“再多失去幾年”，這日本哪受得了？

特朗普政府的對等關稅包含兩個層級：首先對所有國家統一征收10%基準關稅，再根據與各國的貿易赤字情況追加稅率。根據特朗普政府的分類，日本被列為“貿易逆差較大”的經濟體，適用較高稅率。目前，日本面臨來自美國關稅的壓力以汽車、鋼鐵為核心，疊加其他廣泛商品的高稅率，追加稅率暫停征收期限是7月9日。

也因此，7月9日成為日本與美國談判中需要特別關注的重要時間節點，但并非談判截止日。是否要求美方延長暫停征收期限，日本政府內部尚未達成一致。事實上，特朗普政府已經向日本下達了最后通牒：7月9日前如果不能達成協議，美國將立即啟動實施全面對等關稅。

赤澤亮正此前曾提到，若在今年夏天的參議院選舉中執政聯盟失去多數席位，石破政權將不得不下臺。因此，石破茂非常希望與美國達成關稅協議，避免關稅問題持續影響其內閣支持率。赤澤亮正的本意是希望選民多多投票支持自民黨候選人，支持石破茂內閣，沒想到一語成讖，“讓日本再次偉大”的魯莽發言反而火上澆油，給本就執政基礎十分薄弱的石破茂政權帶來不少消極影響。

眼看關稅大棒就要打到身上了，日本政府當然不會無動于衷。石破茂原計劃借七國集團峰會(G7)召開的機會“一箭雙雕”——實現與特朗普的首腦會晤并促成日美兩國達成關稅協議，但事與愿違，6月16日石破茂與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的首腦會談只進行了30分鐘就草草結束，關稅談判未獲實質進展，勿論要求美國全面取消對汽車、鋼鐵等產品的額外關稅，雙方僅商定繼續開展部長級磋商。

6月16日在加拿大西部的卡納納斯基斯舉行日美首腦會談，日本首相石破茂與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會談持續了30分鐘 日本內閣廣報室

石破茂在首腦會談后向記者表示：“雙方仍存在難以彌合的分歧，未能達成一攬子協議”。在日美雙方過去兩個多月的“拉扯”過程中，美方反復強調“日本必須在經濟安全保障（主要涉及稀土和半導體）和貿易赤字問題上展現更多誠意才可能延長關稅豁免”，但日方認為自己自始至終都“誠意滿滿”，可見雙方在預期目標上存在較大差異，談判進入拉鋸戰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6月20日，赤澤亮正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坦言，日美關稅談判正陷入僵局，處于“五里霧中”的狀態。他稱美方選擇優先處理以色列與伊朗之間武裝沖突為首的中東問題，無暇他顧，日美談判缺乏實質性磋商時間。

6月12日，石破茂曾與公明黨及在野六黨的黨首在國會舉行會談，就日美關稅談判交換意見，期間，他重申談判立場：“絕不因追求速決而損害日本國家利益”。未能在G7峰會之際通過首腦會談與特朗普政府達成關稅談判基本共識，讓石破茂在7月上旬參議院選舉公告發布前解決關稅問題的計劃暫時落空。6月24日，赤澤亮正再次表示，致力于與美國達成互利的貿易協議，不會設置達成協議的最后期限。

結語

日本看似在核心利益上表現得絕不妥協，但現實是與美國達成關稅協議的道路即使荊棘遍布也必須硬著頭皮往前走。這一博弈過程反映出日美兩國正在對地緣政治經濟格局、同盟關系進行重新定位。面對這種情況，石破茂不著急是假的，時間表非常緊迫，內政壓力正迫使其趕緊想辦法說服特朗普政府在關稅問題上“松口”。今年夏季的參議院選舉在即，關稅談判不能取得進展必然影響選情。

但是，為了換取美國在關稅問題上“松口”而在農業、投資和經濟安全保障領域過分讓步將更加得不償失，日本可謂進退維谷。本屆參議院選舉的結果直接關系到石破茂未來能否順利和長期執政。日本國會由眾參兩院構成，執政的自公聯盟在眾議院已經是“朝小野大”，如果在參議院選舉中再落敗喪失優勢席位，執政前景將更加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