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體實驗室接著《金觀濤:理性在困境中》《金觀濤:建構主義的嘗試》《金觀濤:量子力學的黑箱解釋和魚龍混雜的哲學遺產》的話題給大家推薦金觀濤老師所著《人的哲學——論“客觀性”》第三章的內容。
在前一章節對“建構主義”討論的基礎之上,《人的哲學》在第三章節探討了客觀性和公共性問題。要討論客觀性和公共性,就需要重新考察經驗可靠性標準。我們常以科學實驗的可重復性標準將觀察者排除在科學事實之外,以證明其客觀存在。但是,金老師認為,用實驗的廣泛可重復標準排除個人偏見,并非排除了具有相同神經結構的觀察者,只是證明人類某一些經驗具有超越個人的普遍性。公共性并非客觀性,公共性并不能成為鑒別思想和經驗真偽的基礎。
那么,我們該采用何種標準來鑒別理論或經驗的真偽呢?金老師認為,四百年前,科學處于童年時代時,用客觀性來作為鑒別經驗真偽的基礎確實大大促進了科學發展。在重建二十世紀科學理性的時代,我們必須更為小心而深刻地思考這一鑒別經驗真偽的科學原則,并在這一基石上重新筑起嚴格的哲學原理柱石。這一建議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也頗具價值。
對經驗可靠性標準的重新考察
——摘選自《人的哲學——論“科學與理性”的基礎》第三章
文/金觀濤
對經驗可靠性標準的重新考察
現在,讓我們回到認識論基本問題中來,人怎樣鑒別自己思想和經驗的正確性?既然控制論已經證明所謂“客觀實在”大多只是認知結構的本征態,那么直觀唯物主義經驗論所堅持的那種不依賴于人的建構的純客觀是沒有普遍意義,它不能成為鑒別理論真偽的基石。建構主義不得不重新審查認識論最核心的問題。他們發現,幾百年來直觀的唯物主義經驗論一直在犯一個重大的邏輯錯誤!
自從近代科學誕生以后,科學家意識到,為了認識“真理”必須區別哪些知識是不可靠的,是個人的偏見、幻覺,哪些是事實。他們找到一個重要的鑒別標準,這就是看它們是否依賴于個別觀察者。伽利略曾這樣寫道:“事物的味道、顏色等等只是一些沒有太大意義的外表的名稱,它們是依賴觀察者感覺的……” 伽利略認為,只有物質的質量、空間位置、體積這些當時哲學家稱為第一性質的東西才是不依賴觀察者的,它們是真正的客觀存在。
為了將觀察者從科學事實的描述中排除出去,以得到一種與觀察無關的純客觀的真理,科學理性主義確定了如下原則:“如果當一個科學觀察是有效的,那么對于任何一個合格的科學家,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設備,他應該可以重復這一實驗,可以觀察到同樣的現象得到同樣的結論”。也就是說科學理性是用排除作為觀察者的個人來證明不依賴于觀察者的客觀存在!當某一個現象不僅僅在我做實驗時可以觀察到,任何一個科學家只要用同樣方法做實驗,他必定能看到同一現象,這就證明我看到的現實是與我的偏見和錯覺無關的。他也必定是不依賴于“我”而存在的,這樣作為觀察者的個人,可以排除,科學是一種與觀察者無關的純客觀知識。
自16世紀以來,上述推理被科學家廣泛接受,它是古典理性主義的基石。現在,讓我們來深入探討這一基本前提。首先,我們碰到的第一個問題是:排除觀察者個人真的意味著排除一切觀察者嗎?當我觀察一杯溶液時,發現它是紅色的,我把它給別的觀察者看,他們都說這是紅色的,顯然“紅色”不是我的錯覺,但能由此證明“紅色”是與觀察者無關的嗎?當然不能!“紅色”是觀察者對特定頻率光的知覺,對于一群色盲觀察者,它就不是紅色的。對于狗,紅色沒有任何意義!實際上,這里“紅色”并不是一個與觀察者無關的純客觀性,它只是對某一群觀察者而言的“公共性”!
古典理性主義用排除觀察者個人的方法并沒有證明純客觀的存在!他們犯了一個不易發現的邏輯錯誤,把觀察者知識可以共享即具有某種公共的經驗當作純客觀性。實際上只要我們使哲學推理嚴格化,可以發現,用實驗的廣泛可重復排除觀察者個人偏見充其量只證明了人類的某些經驗具有超越個人的普遍性,并沒有把具有共性的人即具有相同神經結構的觀察者排除出去!只要每個觀察者與對象之間都能形成相同的認知結構,他們就能得到同樣的本征態。這本征態不依賴于某一特定觀察者,但卻和某一類觀察者相同的認知結構有關!
“客觀性”是經驗的“公共性”,這個命題哲學家太熟悉了,它使人想起主觀唯心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早就作出過的類似論述。也許,主觀唯心主義對哲學正確的貢獻正在于它用看來是荒誕的語言指出,把共同經驗和客觀性相混淆大約是人類歷史上常見而且是古老的錯誤,正因為如此,甚至在人類構詞法的基本原則中,我們都可以發現它的影子,例如拉丁詞根res意味著某物,實際上它的意義就是republic(公共的)。研究人類怎樣錯把公共性當作客觀性,對于一個分析哲學家進行嚴格的思想體操雖然十分有趣,但對于科學理性卻毫無用處。
雖然“客觀性”必定可以變成某種“公共性”,但逆命題并不成立,普遍的思想錯誤,群眾的迷信,人們共同相信的流言,它們都是某種公共性!“公共性”并不是“客觀性”。公共性并不能成為鑒別思想和經驗真偽的基礎。當然,在人類過去的幾千年歷史中,甚至是今天某些領域經驗的公共性經常是鑒別真偽的標準,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差不多都是把這個時代人們公認的東西當作真實的東西,這也正是人類至今為止不得不在迷信的泥沼中掙扎的原因之一。是的,正是為了超越這種公認的錯誤,科學理性才開始尋找那區別真理和假象的試金石。但現在,那不依賴于人的純客觀事實似乎已被粉碎。那么又如何在人類思想中那如白云蒼狗般混亂動蕩的思想公共性中去尋找一個穩固的基石呢?
在這方面最有造就的建構主義者是生物學家兼哲學家Maturana。他認為,既然排除觀察者是不可能的,那為什么我們不能用科學本身來定義科學呢?科學觀察的有效不一定要訴諸于不可靠的客觀性。雖然我們沒法預言“客觀的”月亮在某一時候真在某處,但可以預見在某種條件下我們可以共同具有月亮在某處的經驗。那么我們只要精確刻畫人類怎樣達到共同經驗的條件,就可以獲得鑒別真理還是謬誤的標準。他提出,科學理性所訴諸的鑒別真理的程序須滿足如下四個步驟:
第一步是做明確的區分,即明確條件性(雖然這些條件是和觀察者有關的)。觀察者必須列舉出他企圖觀察或解釋某一現象所必須的一切條件,這些條件包括觀察者為了知覺某一現象必須實行的種種操作。
第二步是構造假說。觀察者提出一個普遍的解釋系統。假說必須闡明某種機制,它是同第一個步驟刻畫體系同構的系統,根據這個假說,只要設想假說中某些條件被實現(操作),假說的機制可以推出觀察者想解釋的現象。
第三步是計算。觀察者根據假說系統計算另一個新的現象。
第四步是證明,觀察者進行某種操作,看看它能否觀察到通過第三步計算得到的現象,如果這一現象被觀察到,則第二步的解釋被證實,假說系統同構于操作系統的經驗。
Maturana以閃電為例對這四個步驟作了說明。第一步明確條件,它就是在夏天下雨時以及適當條件下你將看到閃電。第二步構造假說,云在摩擦中產生靜電,它和地面的電位差導致放電,這就是閃電。第三步是計標,如果在云中安一個導電體接到地面,我可以讓電容器充電。當電容器充電后,我們可以觀察到放電時的電火花。第四步證明:我們放一個風箏到空中,并讓一根導線將風箏與電容器相聯,看看電容器是否放電。
Maturana指出,上述四步就是科學家用實驗來鑒別理論構思是否正確的基本步驟,其中每一步都和觀察者有關,每一步所涉及的都只是觀察者經驗的公共性,這里沒有獨立于觀察者的客觀性,但這四個步驟組成一個有機的結構,它們可以區別科學還是非科學。嚴格說來,科學真理可以定義為用上述步驟所達到的人類經驗的公共性。它并不需要獨立于觀察者的客觀性作為鑒別理論真偽的基礎。
讓我們來分析一下Maturana提出的程序,在我看來,Maturana曾先對人類可以共享的經驗進行了某種區分,第一類為在操作系統中獲得的經驗,人在實驗操作中和對象耦合,可以獲得有關對象的知識,這些知識我們可以稱為操作系統的公共經驗。Maturana的構想相當于認為,對于操作系統的公共經驗,我們可以用嚴格限定條件的辦法,使不同觀察者的感覺經驗趨于相同,這一類公共性,只要刻畫它們的條件充分仔細,它們就是可靠的。
第二個系統是思想、概念、觀念系統。它是人用某一種機制來模擬那些在操作系統中可觀察到的現象之間的聯系。對于這一類系統理論的“公共性”是否正確則要通過嚴格的鑒別。但鑒別不是把思想觀念和客觀事實比較,而是先將假想的條件輸入這個思想模型,一定會得到預期現象,我們可以把預期現象和操作系統的觀察進行比較,當操作系統中獲得的公共經驗和思想系統的結果符合,則可以認為思想系統的公共性正確。這里科學上常講的用實驗或用經驗事實來鑒別理論,并不是用與觀察者無關的純客觀來鑒別理論,實際上只是用操作系統的已經認同的公共經驗來排除思想系統中的錯誤的過程,從而使理論思想系統也獲得某種正確的公共性。因此,即使沒有不依賴于觀察者的純客觀,科學和理性的大廈也不會倒坍,人們可以把客觀性放到括號里!
不能否認,Maturana的分析十分精辟,他對科學方法的描述無疑是正確的,幾百年來科學家正是這樣工作著的。用科學操作來定義科學,這種反樸歸真的做法確實妙,按Von Foerster所講的第18只駱駝的故事,建構主義哲學家巧妙地把純客觀從科學理性的基礎中排除了出去!但十分遺憾的是,建構主義哲學在這里卻煞然止步,他們一旦發現,即使沒有純客觀事實,科學理性大廈也可以自然堅固地挺立時就心滿意足了。他們并沒有深入探討科學理性的基礎。因此,那些涉及科學理性基礎的進一步深入的問題是建構主義論者無法回答的。
第一,為什么只要嚴格定義操作條件,我們就能保證操作系統的經驗一定可靠呢?為什么操作系統的公共經驗是可靠的,可以用它來作為鑒別其它系統的基礎呢?實際上我們下面馬上可以證明,建構主義這一基本假定只是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在某種情況下雖然一群觀察者盡可能使他們面臨的操作系統所處的各種條件同一,但這并不能保證經驗是可靠的!因此,不把更為復雜的情況考慮進去,建構主義的哲學大廈就是建立在沙灘上的,一旦碰到復雜情況,整個建構主義哲學大廈也就倒塌了。
第二,用科學本身的結構來說明科學理性的合理性這本身只是巧妙地逃避了問題,今天理性主義面臨的困難在于,我們不明白為什么用上述科學方法獲得的知識是可靠的、正確的。為什么要把人的知識分成操作系統與理論系統,為什么理論系統要和操作系統同構,要用操作系統來鑒別,用別的方法來建立理論獲得某種經驗的公共性是否可以呢?它們是否會滋長迷信呢?為什么近四百年來,科學家所用的方法是科學的?是否只有這種方法才能獲得正確的知識呢?總之,Maturana用科學本身來描述科學,并沒有回答為什么科學是合理的這一當代理性主義面臨的基本問題!
我發現,其實建構主義的困難恰恰在于他們并沒有真正徹底繼承控制論和系統論近幾十年來取得的成果。他們太急于作某種哲學概括了,從客觀實在等價于本征態抽象出獨立于人的純客觀并不普遍地存在,這在邏輯上也許沒有錯誤,但這個結論卻是一個表面而容易的哲學結論。
后面一章我將要證明,這實際上是一個淺薄的正確結論。在某種意義上講客觀實在是不能放到括號里去的,只要我們變換討論角度,例如提出觀察者與條件等價,把觀察者用適當的條件來取代。控制論的科學成果完全可用與觀察者無關的客觀語言描述,但是,為了保持討論的順利展開,我們先不談是否有獨立于觀察者的客觀實在問題,而從建構主義熟悉的術語和邏輯以及吸收控制論具體成果開始一步一步嚴格展開我們的討論。
實際上,本征態以及與其相關的控制論和整體哲學已經蘊含了更為深刻的成果,而建構主義者急于采集這塊處女地上表面五光十色的花朵,卻忘記了去挖掘埋藏在深處的哲學寶藏。
尋找新的奠基石
我發現,只要深入分析建構主義提出的經驗可靠性的鑒別方案,無論是Maturana的程序,還是伽利略提出的用排除個別觀察者的辦法來訴諸感覺經驗的客觀性,其背后都隱含著一個重要的認識論前提,這就是近代科學是嚴格地運用經驗的可重復性來作為鑒別其真偽的標準的(而不是其它標準)。建構主義放棄客觀性重建科學認識論的思路正是企圖使哲學家重新回到這一基石。雖然,他們并沒有在這一基石上蓋起真正的哲學大廈,但已為我們清理干凈覆蓋在這一基礎之上的幾百年來錯誤和偏見的雜草,使我們能真正看清這一塊基石。
確實,科學是建立在一個十分簡單而深刻的前提之上的,只有當某些經驗可以普遍的重復時。必須指出,可重復性有雙重含義,一重意義是某一現象(或人類經驗)可以不止一次地重復出現,另一重含義是社會化,即某種現象可以被一群觀察者(不只一個)觀察到和確認,伽利略提出的不依賴個別觀察者經驗在某種程度上是強調后一種含義,實際上,這兩種含義是不可分割的。我認為,凡是可重復的經驗都是可靠的,但逆命題是否成立?這是科學方法論必須深入討論的問題,它涉及到科學規范的基本結構。它們才是可靠的。至于這些經驗與觀察者有關還是可以獨立于觀察者,這本身無關緊要!這本身是一個十分樸實但十分牢固的基礎。
雖然人們至今還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基礎是對的,為什么它對人類文明如此重要。為了理解它的含義哲學家卻將其誤解為我們必須把不依賴于觀察者的純客觀當作鑒別思想真偽的原則。確實,這兩個前提十分相近,但畢竟是不等價的)。這種誤解有點象維納(N.Wiener)在《控制論》一書中講過的那個魔術師徒弟的故事。魔術師徒弟從師傅那里學來了某些咒語,他便命令一把掃帚來代替他挑水。但是他并沒有真正理解那些咒語,結果他無法使掃帚停下來,掃帚不斷挑水,水溢出水缸,差一點把這位徒弟淹死。
四百年前,科學處于童年時代時,用客觀性來作為鑒別經驗真偽的基礎確實大大促進了科學發展。當時,這兩個表述之間微妙的差別無關緊要,但當二十世紀科學長驅直入到微觀世界,哲學家終于意識到不依賴觀察者的純客觀不能無條件地成立,因而用純客觀事實來鑒別理論的真偽是不可能的。他們以為整個理性的大廈必然倒塌。
但是科學發展的機制卻并沒有因為哲學家這一新發現而停止工作,因為科學家從來不是用純客觀而是用觀察(經驗)的可重復性來鑒別實驗的真偽的!同兩百年前一樣,今天那些研究量子物理的科學共同體每天依然可以毫無困難地鑒別哪些實驗是真的,哪些則是假的。結果被非理性主義洪水淹沒的并非是科學,而只是誤解科學和理性的粗心大意的哲學家。
我認為,為了完成二十世紀科學理性的重建,今天哲學家正確的態度是:我們必須比以往哲學家更為小心而深刻地思考這一鑒別經驗真偽的科學原則,并在這一基石上重新筑起嚴格的哲學原理柱石。為了整個探討在邏輯上的嚴密和精確性,我暫時回避脫離于觀察者的客觀世界是否真的存在這一問題,小心翼翼地從觀察可重復性出發來闡明理性的基礎。而把客觀性疑難放到下一章討論。
首先,讓我們考察一下觀察者在操作系統中的經驗可以普遍重復這究竟意味著什么,為什么它對科學如此重要?顯然觀察者經驗的可重復性包含兩重含義,第一,作為觀察者個人某一經驗的可重復,它意味著觀察者可以反復觀察到某一種特定的現象,只要他進行某種特定的操作,他就能進入他曾進入過的某一種特定的環境。注意,觀察者進行某種操作就意味著它進行某種條件控制或選擇,因此,我們可以用對觀察條件的控制或可控制地重復來嚴格定義它。這種可控性并不是指現象本身成為可控,而是觀察者觀察到這一現象的條件盡量成為可控。注意,這里包括某一現象以一確定的概率重復。
正如目前通訊系統中用可重復性作為可靠性標準一樣,它是科學可靠性甚至是預見性的基礎。經驗可重復的第二重含義是:不僅僅這一個觀察者可以獲得這一經驗,社會上其他任何觀察者只要實現相同的條件,他們也能進入相同的環境。這一點保證了屬于某一觀察者的個人經驗社會化的可能性。在這里,我們把某一現象對一群觀察者可重復稱為經驗的社會化。
社會化意味著這類經驗可以積累,可以在積累中進步,并且它也潛在地確認了這種知識是可以轉變為技術的。實際上,正是這兩個條件保證了使得科學知識具有它和人類其他知識不同的重大特點!那么,觀察者哪一類感覺和經驗可以滿足個人可重復性條件呢?我們馬上發現:它是內穩態!認知結構的內穩態一定具有某種程度的可重復性!
我認為,應該在認識論中提出一個基本原理,這就是:人類可重復的經驗的核心組成部分必定是他和某一對象構成的認知結構內穩態。我發現,它為建立今后科學理性的大廈提供了基礎性原理,并可由它證明科學理性的基構結構和種種其他準則。建構主義者在分析客觀實在等價于認知結構本征態的哲學意義時,只注重了本征態依賴于觀察者這一個方面,對本征態是內穩態這一點沒有給于足夠的重視。實際上,作為客觀存在的神經網絡的任何本征態,在外界微小干擾存在時能保持不變(或有糾正偏差的能力)。
也就是說它具有穩定性,這正是任何一個觀察者和外界黑箱耦合時他的某種經驗的可重復性的基礎。任何一個觀察者在認知結構中能獲得很多經驗,那些不是內穩態的感覺會如曇花一現,人們不能鑒別它是不是錯覺。而只有那些有關內穩態的經驗才是可以排除偶然干擾而反復出現的。這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科學理性為什么一定要強調用操作系統中獲得的公共經驗來鑒別其它經驗,因為只有一個前文提及的操作系統,觀察者和外部黑箱才能形成封閉性耦合,它才能造就內穩態。
對于那些非操作系統,例如純觀察系統,想象系統,由于沒有形成封閉的認知結構,或更形成封閉結構但不完備,就不一定具備內穩態,這些經驗即使對于個人也不一定是可以重復的。對于一個純觀察系統(觀察者對它不具有影響的可能),是否具有內穩態,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問題,一般說來,它不一定具有內穩態,但在某些條件下仍可能有。
那么,我們又如何保證某一觀察者個人的經驗可以社會化成為所有觀察者共同的公共操作經驗呢?顯然這就是許多封閉的認知結構怎樣才可能具有相同的內穩態的問題。答案是不難找到的,第一個條件是:每一個由觀察者和認知對象組成的耦合系統都是相同的!至于在技術上如何實現,這一點我們暫不考慮。
當觀察者具有相同的神經結構,那么我們只要確認與觀察者耦合的系統相同,就能證明兩個認知結構的同一,于是觀察者必須盡可能詳細地規定操作,以及與它耦合的對象,只有在這詳細的規定中,兩個觀察者才能對比他們和外界耦合成的認知結構封閉網是否相同,當他們確保了兩者結構相同的條件時,則可以認為他們與外界耦合可以得到相同的內穩態。這樣屬于觀察者個人的本征態才可以屬于社會。總之,經驗可重復性的另一重含義——可社會化,實際上只是意味著當我們按對有關認知結構的操作的詳盡規定重新構造一個新的系統,我們就可以重復得到同樣的內穩態。
現在,讀者已經可以感覺到,只要利用內穩態的各種性質,我們原則上可以將Maturana 所提出的鑒別科學知識真偽的那些必須步驟從理論上推演出來!但是如果我們僅僅只能做到這一點,我們所做的原則上不過是屬于進一步加固建構主義已經建起的哲學框架罷了,還談不上超越它。
然而,事實上,利用內穩態來研究經驗可重復性的基礎必定要超出建構主義哲學。因為我們可以用內穩態深入討論(例如結構穩定性問題)證明,Maturana所講的程序僅僅是鑒別經驗是否正確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充分條件,在某些情況中,即使Maturana所講的整個程序都滿足,我們仍然沒法保證觀察者經驗的可重復性,特別是社會可重復性。這時鑒別經驗真偽的問題顯示出它錯綜復雜的深刻性,這也正是科學真理結構最深入最吸引人的方面。我們后面將證明,內穩態要有社會化的可能,必定需要系統的結構穩定性。它是一種比建構主義包容度更為廣闊的哲學。
本文節選自《人的哲學》第三章。為方便閱讀,本文刪減部分注釋,或將部分注釋融入原文。配圖源于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后臺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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