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3月31日,27歲的詩人-尹東柱,被日本京都地方審判為「思想有罪」,要蹲兩年監獄,期間關押在日本九州的福岡監獄。
結果,這位詩人在獄中遭遇了殘酷的人體實驗,于次年的2月16日離世,年僅28歲。
縱觀中國歷史,不乏文字獄的受害者。舊時統治者為迫害知識分子,故意從其著作中摘取,羅織成罪,因《報孫會宗書》觸怒漢宣帝,被腰斬的司馬遷外孫-孫楊惲;寫了《湖州謝上表》而背上攻擊朝政、圖謀不軌而進監獄的蘇軾…
舊時文人們遭受的苦難,放在尹東柱身上,仍讓人覺得難受、喘不過氣來。至于他寫的詩歌,真的到了十惡不赦要進行收監并執行人體實驗嗎?
譯者全勇先是這么解釋:
他并不是一個民族詩人,據說他懂五六國語言,是個語言天才。他也不是一個在詩歌里偏要強調民族文化的詩人,而是具有一個更普世,更廣泛的精神內容。
緊接著,全勇先提到了尹東柱詩歌里的情感,
他詩歌里沒有仇恨,對人充滿同情。他那《數星星的夜》里你能感覺到他對母親、鄰居、小動物,對江河大地有很深沉的、很慈悲的情感,這個東西很打動我。他不是一個激情昂揚的詩人,他很安靜。
媽媽啊
您也住在那么遙遠的北間島
此刻 燦爛的星光落滿山坡
也不知道我是在想念誰
我寫下我的名字
再用泥土把它掩埋
——《數星星的夜》片段
特別是將尹東柱的詩歌,放在他所屬的年代時,更能直接貼切地感受到這個詩人的細膩與干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在翻閱他的作品時,我腦海里一直出現《死的贊美》里,李鐘碩飾演的朝鮮詩人金祐鎮。
1917年,尹東柱出生于中國吉林省和龍縣的一個小村莊,當時他的父母為了生計,從朝鮮半島移民到間島,也就是如今的中國延邊地區。
這些朝鮮移民,只過了一段相對安逸的日子。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在東北建立了滿洲國,采取了「以鮮治華」策略,制定「朝鮮人移民計劃」,將大批朝鮮人移居東北各地。
1936年8月,偽滿政府和朝鮮總督府共同制定《在滿朝鮮人指導綱要》,議定每年從朝鮮移民一萬戶,并決定把朝鮮移民作為滿洲國國民的「構成分子」。
這些移居的朝鮮人,漸漸卷入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和奉系軍閥的壓迫之中,其中就有尹東柱這樣的詩人。
對統治者來說,只要動用足夠強大的武力,定能鎮壓一方,俘虜武將,扭轉局勢。可對這些把文字當作利劍的文人來說,他們對老百姓的心智是浸染式感化,即便是這個人不在了,只要其文字還能口口相傳,那么它的影響力與傳播力,將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這也是日本人把尹東柱視為眼中釘的原因。
尹東柱創作的詩歌,雖大多以無邪心態來看待純真和睦的生活,但人們能從他的詩作里,讀出文學的、文化的、現實的、政治的、自然的…它不安、羞愧、震蕩、追尋、超越,永遠出發,卻永遠無法抵達,就像那個年代的朝鮮同胞們。
所以,日本人是怕他的,他這種文弱書生,掀起的風浪,足以燎燃大家被壓抑許久的民族主義和民族情懷。
他還讓我想起了另一個現代詩人-敘利亞人-阿多尼斯。阿多尼斯的故國是敘利亞,他擁有黎巴嫩國籍,又常年定居巴黎,而他對自己的描述,放在尹東柱身上毫無違和感,「他有多重身份,因為他只有一個國度:自由。」
阿多尼斯說,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
尹東柱則是將他的孤獨,化作對大自然的生動贊頌。
比如;
- 「陽光擠進拉門的縫隙/長長的“一”字寫下又抹去」的黃昏;
- 「久旱過的莊稼此刻拔節的聲音/和爺爺抽煙的聲音一樣」的雨后;
- 「遠處初夏的蛙聲綿延不絕/流逝的山莊/往昔像空中隱約可見的/繚繞塵埃 只有在枝條與枝條間/閃爍的星星們/召喚我走向新天的盛宴」的山林;
- 「熬過整個冬天的我/像簇青草一樣破土而出」的春天…
他寫他的家鄉:
- 四月繽紛的太陽伸出手/將那背靠著墻壁/憂傷而委屈的新房/一寸一寸撫摩」的向陽坡;
- 「靜靜望向天空,睫毛會被沾染上藍色。」的少年;
- 「在白色的信封里/裝一把雪/字也不要寫/郵票也不要貼/干干凈凈的 就這樣/把信寄出去吧 姐姐去的國度里/據說從不下雪」的綿綿情感;
但是,克制的他,也時常表現出精神上的苦悶。
特別是1941年,歐洲戰場愈演愈烈,6月的德蘇戰爭,12月8日日軍偷襲夏威夷珍珠港,成為了太平洋戰爭的導火線,這些把自己逼到絕路的日軍,把一切轉入應戰體制和決戰體制,老百姓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
在《直到黎明來臨》里的憤怒,與對未來抱有的希冀:
請給所有垂死的人/穿上黑衣 請給所有活著的人/穿上白衣 在同一張床上/讓他們并排躺下/請他們安然入睡 如果他們哭泣/請給他們喂養奶水 等到黎明來臨,那號角聲必會傳來
在《路》里的迷茫,對人生的憂慮,最后化作一句,「我活著/只是/為了尋找丟失的所有」。
在《肝》這首詩歌里,將朝鮮人民所受的苦難,比喻成兔子的肝,普羅米修斯的肝。面對痛苦的現狀,朝鮮民族應當像普羅米修斯一樣堅韌地忍受著,等待著處境的改變。
在海邊 朝著太陽的礁石上 把潮濕的肝臟 攤開來晾曬吧 像從高加索山中 逃出來的兔子一樣 一遍遍轉著圈 守護它 我飼養了好多年的 消瘦的老鷹啊 飛過來安心地 把它吃掉吧 你要胖起來 而我該瘦下去 但是 烏龜啊 再也不會陷入龍宮的誘惑 普羅米修斯 可憐的普羅米修斯 因盜火獲罪 脖子上掛著磨盤 一直在墜向無底深淵 萬劫不復的普羅米修斯 1941年11月29日
當然,花一樣年紀的他,有著青春可愛調皮的一面。
- 他自戀,「春天已經逝去——東京郊外某個安靜的寄宿房/留在古老街道上的我/像希望和愛情一樣/值得留戀」;
- 他自信,「我的路 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嶄新的路/今天是 明天也是」;
- 他自嘲,「連一個女人都沒愛過/也沒有為時代悲哀過」
這也是為什么我在讀他的詩時,總想起一臉干凈的李鐘碩。
而這個為民族而戰,為自由而戰的詩人,他的死亡,如詩人金佑鎮1926年5月4日《生死論》寫的那般:
“你現在活著嗎?”
“沒有,但是在等待著死,為了真正地活著。”
總結:
《數星星的夜》封頁上寫著,數十年來,在中國、朝鮮半島、日本,他的詩歌朗誦會及紀念活動源源不絕,似乎每個時代都需要他的詩歌予以見證。
在蟬鳴與西瓜交織的夏日午后,讀到他與弟弟的對話:「停下腳步/輕輕握住稚嫩的手:“你長大了想做什么呀?”/“做人!”/弟弟的回答真是正確又悲傷」,讓人忍俊不禁,又讓人覺得心疼。
尹東柱(???, 1917—1945) 詩人,1917年12月30日生于中國吉林延邊和龍縣明東村(今龍井市智新鎮明東村),從小就展露出了詩歌天賦。曾就讀于明東小學、恩真中學、平壤崇實中學。 1938年考入漢城延禧專門學校文科院就讀,畢業后于1942年不得已以“平沼東柱”的名字赴日留學,先后進入東京立教大學和京都同志社大學學習。 1943年,被日本警察以涉嫌討論“獨立運動”的罪名逮捕入獄,關押在九州的福岡監獄,在獄中遭遇了殘酷的人體實驗,不幸于1945年2月16日離世,年僅2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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