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老板的兩份內部信

阿里女員工事件讓駱駝又被壓上了一顆卸不下的稻草，當家人張勇在事情曝出的當夜以“震驚、氣憤、羞愧”為開頭，要求從他開始的每一個阿里人“必須有深刻的觸動、反思和行動”，言語之間毫不掩飾他對進行改變的期盼。

十年前，阿里前總裁衛哲引咎辭職時，馬老板已經說過類似的話——“如果今天我們沒有面對現實、勇于擔當和刮骨療傷的勇氣，阿里將不再是阿里”，言下之意就是當初心被濁蝕被改變時，要堅決勇敢地改變回來。

對于阿里當時牽涉的欺詐事件，馬老板做出的解釋是——“我們不是一家不會犯錯誤的公司，我們可能經常在未來判斷上犯錯誤，但絕對不能犯原則妥協上的錯誤”。

六年前，陸兆禧卸任、張勇上任時，馬老板在內部信中說：“阿里人，無論時間怎么變遷，世界如何變幻誘惑，我們依然要專注于最初的出發點——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言語間強調的依然是“不能犯原則妥協上的錯誤”。

但時至今天，變與不變的阿里正在讓曾經的擔心成為現實，變的是越來越多的“原則妥協”，不變的是越來越改變不動的阿里。

從“大戰工商總局”到“炮轟金融監管”，從“淘寶商城新規”到“天貓二選一”，從“月餅門”到“蔣凡事件”，從“P8員工招聘私人生活女助理”到“上司連同商家猥褻侵害女下屬”……

面對這些事件中的阿里，只有心中的疑問在越變越清晰——挑戰監管是為了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嗎？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是為了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嗎？“刑不上高P高管”也是為了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嗎？

二、誰掌握阿里價值觀的解釋權？

“月餅門”事件火速勸退四名員工時，阿里巴巴強調自己的價值紅線。“蔣凡事件”掩蓋拖延到最后從輕發落時，阿里巴巴強調自己是商業組織。

2016年中秋，五名員工用腳本搶月餅的事件迅速引起阿里最高管理層的討論和處理，大佬們只用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就完成對其中四人的“勸退”，他們當晚捧著個人物品從阿里走人的時候，無不因為遭遇這場史上最快離職而深深蒙圈。

阿里巴巴當時對事件處理的回應中，有這樣一段話：“經過與幾位小二的坦誠溝通，公司忍痛做出了請他們離開公司的決定。小二的出發點是多買幾盒月餅送給家人，但對其他員工造成了福利分配的不公正，更重要的是，安全部小二作為平臺規則的捍衛者，使用工具作弊觸及了誠信紅線。”

這段回應雖然有些啰嗦，但好歹也體現了彼時阿里的高效和果決。相比之下，發生在2020年的P9級別員工找人代考事件，不僅在處理上引起內部的極大爭議，更引發了一場阿里價值觀大辯論的鬧劇。

找人代考算不算對其他員工造成了不公正？算不算觸及了誠信紅線呢？

這兩個問題放到這位P9級別員工身上遠沒有這么嚴重，因為這位高P員工受到的處理是扣除一年股票和年終獎，而不是被要求離開公司。

這個處理結果一出，很快在阿里內部引起激烈爭議，以至于阿里不得不通過內網直播辯論的方式，來向它的普羅員工昭示阿里價值觀的解釋權到底握在誰的手上。

當時那場直播雖然不免有些尷尬，但效果卻是非常明顯的，因為員工從中懂得了這樣一個道理——“低P碰紅線，低P沒了；高P碰紅線，紅線沒了；高P碰考試，考試也沒了”。

順便說一句，當年“月餅門”事件中其實是有五名員工違規搶月餅，但當天被勸退的卻只是四人，那個第五名員工跟這位找人代考的P9級別員工一樣是高P員工。

高P碰紅線已經達到紅線沒了的造詣，那么蔣凡這樣的總裁級人物碰紅線會發生什么呢？當時曾有員工在阿里“Partner有約”上提出一個尖銳問題——“蔣凡事情這樣處理是不是代表阿里的價值觀崩塌了？”

三、再也無法自拔的漩渦

一條紅線不算什么，價值觀礙事讓價值觀崩塌也在所不惜嗎？畢竟作為淘系老總的蔣凡，勾連的女人是淘系的合作伙伴，這就不僅是兩人的生活作風問題了，而是還涉及到阿里商業的公平與誠信。

對于這個問題，阿里巴巴資深副總裁彭蕾作為女性進行了現場解答，她說出的可能是關于阿里是什么這個問題的最誠實答案，她說：“我們是一個有很崇高愿景的商業組織，我們的價值觀是為我們的商業組織能夠存活走好102年服務的。”

該怎么理解這句話呢？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只是一個出發點，阿里巴巴作為商業組織追求商業利益至上才是一切的落腳點。這個看似無可厚非的商人邏輯，對于這家立志要存活走好102年的企業，才是最可怕的短視和局限。

當時一同在場的張勇，在彭蕾回答后補充說：“誰都知道更簡單的決定是什么，但我們畢竟還是個商業組織。”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解說了，當企業的價值觀與企業的商業利益發生沖突時，價值觀永遠要為商業利益讓步。高P所能產生的商業利益大，價值紅線要繞著他們走。總裁對企業的商業更大，價值紅線更要對他退避三舍。

如果“永不作惡”是一條適用于任何企業的真理，那么如此毫無存在感的價值紅線，又何以確保這樣的企業能夠“永不作惡”？

世故的人，或許會說這也是人之常情，為了商業利益縱容核心員工，這完全可以理解啊。但總有一天，這種縱容的影響會從內部溢出到外部，會把企業推入再也無法自拔的漩渦。

一個價值邏輯混亂的企業，它的員工高管不會只滿足于踩踏企業內部的紅線，而是遲早會流竄出來挑戰社會的道德底線和法律尊嚴。

總有一天，這樣一而再所激起的社會眾怒，不可能是它能一直承受而不被壓垮的。

這一天會到來嗎？它能夠改變這一天的到來嗎？阿里巴巴一直在改變，它現在最大的改變，或許就是它已經改變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