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朝圖(局部) 明 陸治
幫主斯唔嗯·超:“茍非其人,雖工不貴。”
點擊聽 富貴·李·克勞斯什么爾 朗讀此文
所謂“氣”,說文解字釋:“云氣也。象形。凡氣之屬皆從氣。”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此外歷代都對“氣”有著諸種不同的闡釋,于此不再贅引。
可以說,“氣”作為一個哲學范疇,實為古人常論,從具體的對自然狀況的描述到抽象的萬物之本源,都蘊含著“氣”。可以說,“氣”一字本身蘊含著中國傳統文化中巨大的闡釋張力,而隨著歷史對“氣”的不斷演繹,對于“氣”的內涵也延伸到書畫理論中,產生了諸多與“氣”相關的美學范疇,如氣韻、氣勢、氣象等。
對此論述,不勝枚舉,就近而言,如余紹宋言:“書法應重氣韻,歷來無持異論者。蓋作字不講氣韻,則必成為世俗應用的符號,而非美術;作畫不講氣韻,則必成為工匠應用之圖案,亦不能稱為美術,其理正相同耳。”
就藝術中的“氣”而言,一方面是作為創作主體的藝術家自身所具備的風神氣質,另一方面是藝術作品所蘊含的內在韻味。就創作主體而言,“氣”一方面指藝術家本身的先天稟賦,難以對其進行模仿與指實,如董其昌言:“氣韻不可學。”
另一方面是指藝術家自身在成長過程中所逐漸形成的后天修養。如魏晉時期,曹王便提出“文以氣為主”,把“氣”與文學藝術的創作聯系在一起,他提到“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他從創作角度,對“氣”進行了辨析,同時說明了在藝術創作時,主體的能動性作用,“巧拙有素”的表現形式與每個人的個體差異性也同樣有所聯系。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無法將這種先天稟賦與后天修養完全割裂開來,理應辯證地去對待。
藝術家在創作藝術作品時,將主體之稟賦、氣質通過一定的藝術手段外化于作品,觀者通過對作品外部特征的把握,從而理解作品所體現的精神氣質。
而當我們論及書法時,由“氣”這一元范疇也延伸出諸多相關子范疇,誠如劉熙載所言:“凡論書氣,以士氣為上。若婦氣、兵氣、村氣、市氣、匠氣、腐氣、槍氣、江湖氣、門客氣、酒肉氣、蔬筍氣,皆士之棄也。”
綜言之,正如北宋張載所言:“凡可狀者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氣也。”
然當我們談及“書卷氣”,在現代語境中,我們都明白其與“腹有詩書氣自華”之異曲同工。《漢語大詞典》中釋云:“書卷氣,指說話、作文、寫字、畫畫等方面表現出來的讀書人的風格與氣質。; 自宋以前,在文藝理論中似乎并未言及此論,但在早期文論中,已有表現對才學的重視,如《荀子·勸學》中云: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
可以知道,在早期文藝理論中,雖強調讀書為學之重,但“書卷氣”并未被拔高至藝術品評范疇之中,在宋以前也似乎并沒有以學養、讀書來評判書法藝術之高下。那么為何從宋代開始,以“學問文章之氣”來看待書藝高下會成為一種普遍現象呢?
如果我們熟悉宋代歷史,便可從中窺知一二。據《宋史》記載,太祖趙匡胤提倡文教,宰相“趙普初以吏道聞,寡學術”,以至于鑄成錯事,遂提出“宰相須用讀書人”。《宋史·文苑傳序》也記載,宋太祖“首用文吏而奪武臣之權”,此后,宋代帝王之“重文”傳統沿襲而下。
雖說,這不免充斥著古代封建社會的政治意味,但也對宋代學術之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使“上之為人君者,無不典學”,而“下之為人臣者,自宰相以至令尹,無不摧科”,使整個宋王朝“海內文士彬彬輩出焉”,以至于朱文公(熹)頗有微詞:“太宗每日看《太平廣記》數卷,若能推此心去講學,那里得來,不過寫字作詩,君臣之間如此度日而已。”
另一方面,宋代科舉取士之政策的獨特性,“取士不問家世”,使宋代教育規模逐漸興盛,無論官學、私學都達到頂峰,大大地激發了平民文人士子對學問的追求、對進取功名的狂熱。從汪洙那著名的詩句中我們便可知宋朝朝野內外的讀書、治學之風氣:“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
宋人對“學問”的追求,讀書、治學之風氣的濃厚,遠超歷代,從宋代流傳詩歌中均可找尋,而這種對學問文章的推崇也在書法品評中予以推崇,如黃庭堅:“東坡道人在黃州時作,語義高妙,似非吃人間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士大夫三日不讀書,則義理不交于胸中,對鏡覺面目可憎,向人亦語言無味。”“學書要須胸中有道義,又廣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致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士大夫下筆,須使有數萬卷書氣象,始無俗態。不然,一楷書吏耳!”李昭玘:“作字之法,識淺、見狹、學不足,終不能見妙,我則心目手俱得之矣。”
可以說,整個宋代書法品評觀念彌漫著對學問的追求,這與特定時期的文人眼光有著緊密關聯。從錢鍾書先生所言“在蘇軾的藝術思想中,有一種從以作品為中心,轉變為以探討藝術家氣質為中心的傾向”可以知道,蘇軾乃至宋代文人,不再對書法藝術的外在形式予以過度拔高,而逐漸轉向于對藝術家主體之精神氣質的向度。
而學問修養在整個宋朝的無限拔高,使書法的品評開始走向對于“學問文章之氣”的追求,以致后來“書卷氣”在書史的長河中逐漸成為一種書法品評的美學范疇。
隨著書法藝術的歷史性發展,對于所謂“書卷氣”的論述亦有所嬗變,誠如李彤先生所言:“書法品評標準是書法品評所遵循的藝術評價尺度,但其實質則是審美主體對書法藝術的認識和理解,因而其雖有客觀性的一面,但在書法藝術的歷時性發展過程中,由于時代的不同,每一時代的品評標準往往會呈現出‘和而不同’的相對性。”
如董其昌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俗,自然五壑內營。”清代蘇淳元《論書淺語》在論及書法藝術的技法與學養的關系時說道:“書雖手中技藝,然為心畫,觀其書而其人之學畢見,不可掩飾,故雖紙堆筆家,逼似古人,而不讀書則其氣味不雅馴,不修行則其骨格不堅正,書雖工亦不足貴也。”
可以看出,蘇淳元對書法的技道關系有其獨特的見解,書法藝術在某種程度上雖然是一種技術性的體現,但書法作為一門藝術,是人心靈之物化,從書法作品中可對書家學養得以體會。作為技法的書寫訓練,在形而下的層面雖然可做到技藝精熟,但如若缺少學養的支撐,則氣味、骨格等便不夠雅正,因此這種藝術作品“書雖工亦不足貴也”。
從蘇淳元的話語中,我們也可看出,其論點的邏輯起點在于作為創作主體的“人”—書家,換言之,書家的修養是決定書法作品是否雅馴、堅正,具有“書卷氣”的第一要素。李瑞清則說:“學書尤貴多讀書,讀書多則下筆自雅,故自古來學問家雖不善書,而其書有書卷氣。故書以氣味為第一。不然但成手技,不足貴矣。”
馬敘倫《石屋余瀋》:“鮮于伯機書以雅勝松雪,張伯雨不及伯機而尤雅于松雪……余所謂雅者,以山林、書卷為主要對象。有山林、書卷之氣韻,書自可目。”
客觀而言,趙孟頫書法可謂精熟之至,而為何馬敘倫在評趙氏書法時,認為其雅不及鮮于樞和張雨?而其批評趙孟頫書法不雅之時,也道出了其做出這種判斷的標準,很明顯,馬敘倫認為趙氏書作氣韻不夠,是由于“書卷氣”不足為世人所垢病。
本文源自《大學書法》
原題為《“書卷氣”的外在呈現與內在規約——論蘇軾書法品評的建構與意義》
作者:湯傳盛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