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吳偉梓（山東青島人）

撰文：胖爺

心動的感覺都是相似的，只是形式各有不同。比如聞香識女人，比如那一低頭的溫柔，又或者，一個側影，一個轉身，都可能引發天雷勾地火的情愛。而我因為聲音，愛上了一個女子。

如今回想往事，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年。然而，那段情感一直在我心中激蕩起伏，永遠也無法放下。

故事要從1982年講起。那一年，我十六歲，剛剛高中畢業，即將走向社會。我是青島人，有城市戶口，但當年工作機會并不多，且我尚年少，對遠方心懷期望，總想著去別的地方看看。

這日，我如往常一樣，去街頭閑逛。恰好看到街道辦發動征兵招募，我心有所動，覺得這不失為一條法子。但我知道，父母怕我吃苦受累，定然不會同意我去當兵。

圖為故事講述人吳偉梓與戰友

我覺得高中畢業，已經成年了，許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于是偷偷從家里拿了戶口本，跑去報了名。

直至街道辦跑到我家了解情況時，父母才知曉此事。生米快要煮成熟飯，父母只得答應。之后，一切順利，我成了一名軍人。

我被分在濟南軍區雷達團，先在濟南明水干部教導大隊，學單邊帶話務專業。半年學習期滿，調配至空軍臨沂雷達連當話務員。

在臨沂連，我主要負責話務工作，雷達接到開機任務，我們把單邊帶無線電設備開啟，任務結束就關機。平時的工作，主要在值班室接聽電話，相當于連隊總機，電話來了，要接哪里，我們轉接到相關分機。

連隊往外打電話，必須通過軍線。除了雷達團話務連，臨沂還有個陸軍話務連，與雷達團不一樣，陸軍話務連里的話務員全是女兵，電話通過她們轉接機。

接線的話務員，都有個編號。我轉電話過去，接線的多半是06號話務員。她的聲音很好聽，其實，女話務員的聲音都很好聽。如今想想，其實也不奇怪。當時招錄話務員時，已經在聲音方面，做了嚴格的挑選。聲音好聽的，才會分到話務班。

彼此之間常接聽電話，我們班上幾個人，對女兵的聲音很熟悉。只要聽到聲音，立馬就能猜出是誰。但我們從未見過面，因此，不免會想象，對方長得什么樣。我與06號話務員，通話最多，自然對她的想象也最多。

我們見不著女兵，但我們班長，那個福建老兵，卻有福氣，因為需要經常過去陸軍連檢修電話線路，他和陸軍連話務班里女兵都當面講過話。

因此，私下里，我們會悄悄向張班長打聽，那些女兵長相如何。張班長便說，01號皮膚暗黑，02號個子高挑，諸如此類。講到我最關心的06號時，他頓了頓，似乎知道我最關心她。

從班長的描述里，我知道了06號的大致模樣。

吳偉梓與戰友

部隊紀律嚴明，我們只能在接線時，偷偷多講幾句話。畢竟青春年少，在這一點上，女兵與我們也一樣。正因此，才得以給我們電話聊天的機會。

特別是晚上值班，睡不了覺，又閑極無聊，與女兵聊天，成了解困的最好法子。我與06號聊得最多，也與她關系最好，最熟悉她的聲音。

有一次我倆興之所致，一時忘了時間，幾乎聊了一整晚。次日，交接班時，陳班長發現了異常，私下找我談話，好一頓批評教訓。并且警告我，若再犯此類錯誤，就要給我處分。

茲事體大，我被嚇得不行，趕緊買了幾瓶罐頭，送給班長，請他幫我保密。

后來，我才知道，非我如此，班長亦然。他值班期間，與女兵聊天，比我更大膽，簡直酣暢淋漓。

有一回，06號告訴我，她們班周日去臨沂市區逛街。得到這條消息，我激動不已，因為我周日也被安排外出，而我要去的地方，要從她們連隊附近經過。

當晚，我幾乎整宿沒睡，一直在想象，我們是否會見面，見面之后，會發生怎樣的情形。

天終于亮了，我出發去市區。想不到，我們真的在街上碰到。遠遠地，我看到四五個女兵迎面走來。06號之前告訴過我，女兵話務員大多來自農村，此刻真正見到，果然如06號所描述的那樣。她們很質樸，算不上多么漂亮，皮膚也有些黑。

我們兩行隊伍，越來越近，我猜測女兵中間，那位微胖的女生是06號。她面帶微笑，望著我，似乎知道我就是那個和她在電話里聊天的人。

快要擦身而過時，我們相互凝望，似乎有千語萬言，卻又什么也不能講，更不能相認。

吳偉梓在部隊所用物件及退伍證

當天，我回連隊值班。06號來電話，問我今天是不是外出了？我說是，我看到你們了。果然我猜想那般，她說，我是中間那位，我也看到你了。

時逢白天，我們只能簡單聊幾句，怕耽誤電話接入。

有了這次遙遙相望的會面，我們算正式談起了戀愛，但這些事，都不敢公開，也無法公開，部隊不允許談戀愛。

這是我的初戀，我們聊得最多的，是李白的詩，也談理想，以后想干什么等。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有一次我值班，團隊來電話，說要找我們連長。我一般從不聽電話內容，那天也是湊巧，看到通信股長的電話，我接聽了一下，原來是調離我的命令，讓我三天內到新泰蓮花山連報到。

我一聽，撂下電話跑到連部找連長，問是不是他要調我走的，并且再三懇請，我不想走。

連長攤開手，表示沒辦法，命令就是軍令。

當時，連長不待見我，我心知肚明。他喜歡我們班那幾個農村兵，嫌我們城市兵不能吃苦。

我和指導員關系好，我還干過團支部書記，是入黨積極分子。于是，我去找指導員，請他幫忙。

指導員向通訊股了解具體情況，通訊股稱新泰蓮花山有塔臺，裝有新單邊帶設備，我在明水教導隊學過這一專業，因此特別派我過去，算專業對口。指導員聞聽情況，無計可施，勸我服從命令。

06號寫給吳偉梓的信

當時臨沂連有4個青島兵，一個干衛生員，一個干司機，一個干雷達操作員，我干話務。平時我們關系不錯，但彼此之間也有競爭，因為入黨名額有限。我一走，相當于減少了一個競爭對手。

晚上他們給我餞行，衛生員還把珍藏的青島桶裝啤酒拿了出來。八幾年啤酒很緊俏，若是沒關系，根本買不到，衛生員從家帶了酒來，原本是準備送禮的。當晚，我們幾個喝得酩酊大醉。

估計他們三人心里，正為減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而高興。我只能在心里默默下決心，盡管我調走了，但我絕不會混得比你們差。

第二日，我攜了行李，默然離開連隊。班長騎單車，將我送至車站。我記得，當年我來雷達團，也是他騎單車，從車站接我到部隊。

離開臨沂連，我心中憤悶，走得太急，又覺得此去怕再也見不到06號了，只感覺很悲哀，毅然決然地悄悄走了，沒敢對她道別。

到了新泰蓮花山連隊，人生地不熟，我誰也不認識。連隊里沒青島兵，有個即墨的排長，對我挺好，知道我是青島人，對我很關照。

可惜沒幾個月，他考入軍校進修去了。我又成一只孤單的雁，只能靠自己拼搏。

一個多月后，有天我在屋里休息，總機那邊隊友喊我接電話，我不相信，以為聽錯了，誰會給我電話？

拿起話筒，對方不說話，我馬上猜到是誰打來的。我和06好像太有默契了，能從對方的呼吸、喘息聲中，判斷出來是不是對方。這種感覺的達成，在臨沂連接聽電話就有了。

半晌，那邊才說，你怎么走了也不說一聲，害我到處尋你，最后才知道你調走了。你知道嗎，我打了多少電話才聯系到你。言語之間，聽得出來，她的傷心難過。

圖為吳偉梓與戰友

聞聽此言，我呆怔半晌，心中有萬言千語，卻不知如何應答。

聽她講了許多話，我才唯唯諾諾地把當時情況和盤托出。

我被調離，原本心中就不痛快。部人管理又特別嚴格，若是知曉我倆的情況，輕者受處分，重者會遣送回家。加之我自感前途未卜，不敢對她有所承諾。心想，悄悄離開，也許才是最好的打算。

其實，我所講之言，她都明白，她是軍人，深知我心中無奈。掛電話前，她要了我的地址。自此，我倆信函往來。電話少了許多，畢竟，我不是話務兵了，接打電話，沒了以前的方便。

蓮花山連隊地處高山深處，從部隊下山到團部，需要半天時間。冬天山路積雪，汽車不能開，有一次連隊斷糧，只能戰士下山去扛。兩人一袋大米，扛到山上，累得人都虛脫了。

連里老兵很多，入黨很難，我們排長是江西景德鎮人，從別處調來，和我關系不錯。在他的力薦下，不久我當上了班長。

新來的指導員來自上海，姓包。包指導員也挺看重我，對我頗有照顧。

很快到了1989年，按照以前的規定，我要退伍了。但那年適逢部隊改革，我趕上推遲退伍，多當了半年兵。

因為推遲服役，我被樹立榜樣，光榮入黨。之后的1989年3月，我正式退伍。

從部隊回來不久，我被安排進銀行負責保衛工作。那時入了黨，才能證明沒白在部隊當兵，對找工作很有幫忙。我從心里感謝包指導員，他是我的貴人。

回青島工作后，我對未來作了一番規劃，決計好好干下去，開創美好未來。有一天，我接到濟南長青縣木器廠來信，寄信人是06號。退伍之后的事，我寫信告知了06號，她知曉我的情況。

06號寫給吳偉梓的信

我退伍不久，她也退伍了。信上說，家里給她找了工作，但不如意，挺無奈的。她在信中，表達了來青島之意。我明白，她希望能續上我倆的情緣。

可我當時的情況，實在無力給她介紹工作。而她要來青島，無法落戶，工作也不好找。

我尚未站穩腳跟，自身難保，只能祝她好好工作，相當于委婉地拒絕她來青島。回首往事，如果當時我明確答復，她一定會來青島找我，而我倆的人生，都會與現在截然不同，可惜我沒勇氣。

之后，她寫給我一封信，信中抄錄了一首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含義很明顯，我辜負了她。

我給她回信，寄到原來的地址，不久，信退了回來，函件上寫著“查無此人”。自此，再無她的任何消息。

很多年后，偶然的一次，聽戰友說她去了福建，嫁給了另一位戰友。至于，生活咋樣，一概不知。

這段特別的情感，是我心中永遠的念想，也讓我一輩子處在遺憾中。我倆沒有正式見過面，只有語音縈繞在耳邊，信函留在心間。但這份情感無比真摯，純美浪漫。

如今，30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放不下她。無數個夜晚，我在心里呼喊：06號你在哪里？我知道，此生怕永遠找不到答案了，而我唯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幸福快樂，和美平安。（本文圖為均由吳偉梓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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