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鷹覓君
2009年,電影《新少林寺》選角高潮迭起,有人問李連杰是否將出演新片,他直接否認說,“我根本沒聽說過有這個片子”。
上世紀80年代初,李連杰出演的《少林寺》讓少林寺一炮而紅,然而等浮光亂影散去后,釋永信穩穩占據了少林寺的C位。
三四十年來,在宗教組織商業化方面,釋永信做到了前無古人的段位。
2020年6月的一個傍晚,少林寺千年靜寂的山門前,一片霓虹閃耀,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上演了:T型臺上,老僧們身披袈裟穿梭走位,年輕和尚操弄著武藝,還和時裝模特們一起作勢擺POSE。
這是少林寺和特步聯手推出的一場時尚潮服商業秀。
這些連想都不敢想的畫面曝光后,少林寺在大眾間僅存的那點崇敬和神秘感幾近毀滅。
這么多年,少林寺在釋永信的帶領下,屢屢用突破想象的方式,升級著商業層面的操作:為手機開光、開藥局、拍電影、舉辦音樂大典、全球海選功夫之星、天價賣武功秘籍,進軍房地產,把中國互聯網新聞宣傳高峰論壇搬進藏經閣,還將保險公司宣傳納入佛教大典之中……
有一次,馬云和釋永信搭乘同班飛機,機上聊了兩個多小時,話題所涉幾乎全為商業。后來,馬云半開玩笑地送給釋永信一個頭銜——河南“第一民營企業家”。
菩提心面對貪癡嗔,信仰遁入了滾滾紅塵。
少林寺應該不差錢,而釋永信到底有多少錢,一直是個未解之謎。今年4月初,少林寺旗下公司豪擲兩億多,和國資一起拿下鄭州一幅地塊,而大和尚在少林平臺上的個人持股高達80%。
如今,釋永信在輿論反壓下,已經全部退出了個人持股,而他三四十年來一手操盤的商業王國,可能并不會隨著他的退股而有所改變。
(一)
2014年,少林寺狀告登封市嵩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要求支付拖欠的4970余萬元的門票分成款,以及延遲違約金232余萬元。
這則消息,瞬間將少林寺和當地國資的矛盾推到了前臺。事實上,圍繞著少林寺院和景區的核心資源,最先占據主導地位的是國資。
2007年,登封市國資成立了一個實體公司,注冊資本1億,圍繞少林寺和嵩山核心景區,搭建了一個綜合業務平臺,囊括了少林寺和嵩山景區的門票、旅游、纜車、酒店、文化傳媒、品牌傳播等等業務,甚至也曾運營了一個以少林為名頭的房地產公司,長達10年之久。
這大概是國資窮盡了思維搭建出的業務框架,可能就差開少林銀行了……
少林寺和嵩山都是國有資源,國資運營無可厚非。然而,管理少林寺的確仰賴釋永信的個人能力,嵩山也是因為有了少林寺才更加有名氣。
為了鞏固二者之間的關系,登封市曾獎勵過釋永信一輛80萬的寶馬車,但釋說有人叫他“寶馬和尚”不想要了,后來登封又主動給他換了一輛88萬的途安。
然而,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根子上的利益不協同,最終還是讓二者產生了裂痕。
2009年,國資為加大景區投入,引入了港中旅,約定少林寺可得門票分成的30%。合作的盈利高潮是在2015年,當年的門票收入達到了三個億。
這次合作三方各懷心思,國資冀望港中旅能大筆投資,而港中旅經過初期的投入后便不再追加,后來國資也出現了拖欠少林寺門票收入的情況,導致后者與國資打起了官司。
實際上,在很多國資主導的合作中,少林寺方都沒有太多話語權。
然而,對于少林資源的利用,釋永信并沒有將自己和少林寺處于被動地位。他主動出擊,利用少林無形資產管理公司這一主要平臺,進行了廣泛的品牌投資和合作。為此,少林寺注冊了700多個商標。
只能說,圍繞著少林寺的資源太豐富了,在國資領受了桌面上的盛宴之后,個人或集體還能再變出一頓大餐來,甚至比前者更豐盛。
對于少林寺自己平臺上的生意,釋永信一直全力以赴。
少林寺雖然與登封當地心生嫌隙,但在自己的少林無形平臺上,卻與鄭州國資暗生情愫。
2019年,少林無形下屬公司便計劃與鄭州產業發展引導基金、鄭投產業園合作,來繼續挖掘少林寺和嵩山的開發潛力,打造“獨特的嵩山文化旅游生態圈”。
登封國資擁有的景區資源和紅利,少林寺自己的平臺也要再創一個。
少林無形這一平臺的收入構成,主要分為五大塊:門票、香火、武校學費、武僧團表演和授權品牌費。
相比其他板塊,授權品牌合作后來成了最具拓展空間的一塊業務。絕大部分的商業合作,少林寺都是只出品牌不出錢,最后收入分成。拍攝《新少林寺》,寺院本身沒有投入一分錢,卻參與了最后的票房分成。
而圍繞少林寺最荒誕的故事,幾乎都發生在這一業務板塊。
2008年,也就是國資平臺建立的第二年,少林寺自己扭頭托管了昆明市官渡區的妙湛寺、法定寺、觀音寺和土主廟,期限是20年。
此舉開創了宗教界托管寺廟的先河。
昆明方負責人在當時只說了一個理由:給定的托管條件特別優厚,20年間的功德錢、香火錢、佛教流通收入,全部由少林寺自收自支。
托管信仰佛祖這件事,即便世間聞所未聞,但看在金錢的面子上,竟然那么理所當然。
這種畸形的宗教與商業的融合,發展到2020年與特步合作,幾乎成了一場荒唐的鬧劇。
在少林無形平臺上,多年來釋永信一直持股80%(最近剛退出)。也就是說,平臺所有收益的第一次分配,收入的80%給到了釋永信。盡管釋永信說股份是代持寺院,但事實并非那么簡單,本文后面還會專門說到。
(二)
此次少林寺鄭州買地在全國掀起了軒然大波,但實際上,少林寺很早便搭上了房地產這條金線。
之前說過,國資也動過這個心思,它在2010年便成立了登封嵩山少林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但在運營了10年之后,這個公司在2020年無聲無息地注銷了。
相形之下,少林寺自己的房地產生意則一路高歌猛進。
有些時候,少林寺自己公開買地的意圖很樸實。
2012年5月,少林寺在寺院周邊分別拿了5.54公頃和3.23公頃的土地,后來這里成了兩所武校的所在地。
后來,少林寺買地就有了特殊的味道。2017年,少林寺用1.3億在登封市繁華地段買了一塊商務金融用地,后來在這里建成了一座叫登封光明頂的賓館。
奇怪的是,這家處在鬧市區的賓館,前些天還能隨便搜索到,現在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果說天天在古剎念佛習武的人,確實需要一座鬧市區的賓館進行修養生息的話,那么去澳大利亞風景區蓋高爾夫球場和別墅,則是徹底看不懂的操作了。
早在2006年,少林寺便打算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肖爾黑文市Jervis Bay海洋公園附近,建設一個總價值3.7億澳元,占地約1248公頃的土地大型旅游和房地產項目,包括一個六層寶塔的寺廟,武術學校,商業區,中醫理療中心,四星級賓館,18洞的高爾夫球場,以及占地56.65公頃的大型房地產開發項目。
但這個項目因為高爾夫球場和房地產項目的規劃問題,遲遲得不到當地規劃部門批準,直到九年后的2015年才有了新進展。當年2月,釋永信興沖沖地親自跑到澳洲,向當地政府交清了最后一筆尾款——416.2萬澳元,約合2040萬人民幣。
后來證明,釋永信高興得還是太早了。據澳洲當地媒體稱,釋永信交完錢沒多久,當地政府就反悔了,再次取消了原計劃的房地產部分。接下來,這個項目便奇跡般地銷聲匿跡了。
如今,在這塊土地,依然原封未動。
澳洲人的邏輯,終究搞不懂一個中國和尚的心思。
2000年以來,從事房地產業成了最快的造富捷徑,社會資源瘋狂向這一產業聚集,又進一步刺激了房地產的財富聚集效應。
釋永信和河南地產大亨的交情非同一般,其中與“鄭州一哥”正商集團的關系似乎尤為親密。
2017年左右,正商集團的接班人張惠琪在讀北京大學-美國CBC大學國際金融Ph.D博士學位班,期間領著一群她的企業家同學,參觀完正商項目后便來到了少林寺,平時輕易不露面的釋永信,親自接待了這群富豪。
接待過程中,釋永信和張慧琪位居正位,張惠琪向釋永信贈送了一個印有少林寺山門圖案的精美盤子,釋永信則給客人開示祈福并合影留念。
正商集團在河南省城可謂根深葉茂,據說鄭州每10套房子里,就有1套是正商開發的。正商大部分地產項目的股權架構搭建在香港,而某些項目的最終股東,經過股權穿透后居然位于英屬維爾京群島。眾所周知,在那里注冊的公司股東信息都是嚴格保密的。
位于中原內地的房地產項目的股東,居然神秘到不可查,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味道。
釋永信與房地產的緣分,還體現在這次鄭州買地上面。據說,少林無形跟進這一地塊超過3年時間。
早在2018年11月,少林無形便已和鄭東新區管委會簽訂合作框架協議,計劃建設集文化演藝、商務辦公、公寓和酒店等多功能為一體的復合型產業綜合體,協議約定由“河南沅翰實業有限公司”作為項目投資開發主體。河南沅翰的最終受益人當時就是釋永信。
后來鄭東新區管委會希望河南鐵投也參與進來,便在中間進行了撮合,最后就有了少林無形和河南鐵投共同用4.52億聯手買地的事情。
估計釋永信也沒想到,當進軍房地產成為既成事實之后,會引起如此大的社會風波。他可能始終不明白一個道理,每個人的行為背后都是信仰或價值觀的驅動,二者分裂程度越大,欺騙指數也就越高。
(三)
少林寺風風雨雨幾十年,大概沒人會否認釋永信在籌謀、運營和公關方面的智慧。
上世紀80年代初,釋永信入寺的時候,少林寺寺院破敗、香火難繼,而少林寺的門票收入權卻屬于文物部門。為了說服上級部門將門票收入收歸僧人,少林寺方丈行正法師不斷上訪。釋永信入寺后頭兩年,最主要的任務就是陪師傅上訪。
上訪單位眾多,有開封地區統戰部、河南省委統戰部、中央統戰部、國家宗教局、中國佛協等機構部門。通過這段上訪經歷,釋永信不但積累了政府人脈,同時還了解了政府部門行政的底層邏輯。
釋永信一直對外宣稱,1987年行正方丈圓寂后,他就成了寺院的住持。但實際上,從行正離世到釋永信真正坐上住持的位置,足足用了十年的時間。這期間,眾角色爭奪少林寺管理權的激烈程度,堪比跌宕起伏的戲劇劇情。
行正方丈圓寂后,少林寺旋即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先是一直被重用的青壯年寺僧接連被構陷,隨后一一被遷出寺院。有傳釋永信也是被遷出寺僧之一,但他通過自己的運籌和公關能力再次回到了少林。
此后,少林寺過度到老和尚素喜作住持、由寺院民主管理委員會集體領導的局面,釋永信是成員之一。
在這段混亂時期,釋永信做了最聰明的事情。他將主要精力放在在外面跑,帶著少林武僧走出去,擴大少林寺、少林功夫以及他自己的影響力。
釋永信先讓少林功夫首次在世界性舞臺上亮相,又帶著武僧團訪問臺灣,成就了建國后四十多年來兩岸首次宗教文化交流。在此期間,少林弟子釋小龍作為童星走紅。
1995年是釋永信徹底翻盤的一年。
這一年是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30歲的釋永信為了這次慶典,甚至尋求了當時河南省委書記的支持,還專門發行了紀念郵票、紀念金幣、銀幣、銅幣,舉辦了書畫攝影展和規模空前的少林功夫表演。當年,還是抗戰勝利50周年,釋永信在法壇上豎了一個大牌位,祈禱世界和平。
慶典歷時五天,邀請了國內外上萬人的賓客,參與活動的信眾和群眾達10萬多人次,國內外有400多名記者前來報道。
慶典中,新落成的鐘樓響起了太平鐘聲,這是少林寺古鐘沉寂60多年后再一次撞響。
兩年后,釋永信正式成為了寺院的住持。
從釋永信的崛起過程就可以看出,他的心智、謀略、韌性和毅力遠超常人。
這次鄭州買地事件引發巨大輿論發酵,最大的焦點在于釋永信個人在少林無形持股80%。對于,這一點,前幾年釋永信曾經對媒體解釋過。
他說,2004年頒布的《宗教事務條例》規定,宗教活動場所不再具有法人資格,少林寺如若成立公司,只能由僧侶以個人身份代持股份。
這聽起來就像一個勉為其難的故事。
2008年,少林寺打算百分百持股少林無形資產公司,但申請被鄭州市工商局駁回。之后,少林寺持股80%的要求也被駁回。最后,少林無形資產公司改由方丈釋永信持股80%,釋印松持股10%,釋永乾持股10%。
幾年后,釋印松被查出身患癌癥,他立下遺囑,希望去世之后將他在少林無形10%股權變更為中國嵩山少林寺持股。后來,少林寺經過多次與工商部門交涉,最后仿照之前做法,最終形成釋永信持股80%、釋永乾持股10%、少林寺持股10%的現有格局。
少林寺的解釋不是沒有漏洞。在那份少林寺提供的所謂“股份代持證明”文件中,里面僅闡明了產權歸屬和委托關系,并沒有“代持”字樣。
還有更進一步的疑惑。2017年,國家重新修訂了《宗教事務條例》,規定宗教活動場所符合法人條件的,允許進行法人登記。
可從2017年至今,五年過去了,少林無形平臺的股權結構一直沒有變化。如果不是這次買地事件導致釋永信退股,估計沒法預測股權回歸少林寺的時間。
少林寺財務上有審計監督,2010年之前是政府派來的財務人員;2010年之后,根據國家要求,有會計公司和審計公司分別記賬審計。
如今雖然股權已經不再,但大和尚依然還是當家人。
這么多年來,釋永信每一次沖上頭條,幾乎都以負面形象示人,但在聲譽的沉沉浮浮中始終屹立不倒,其中的玄機耐人琢磨。
佛祖,人性,出世,入世,金錢,利益,世間數不清的聰明人一生都糾纏于此。
前些年,釋永信接受《中國企業家》記者采訪,他指著新一期雜志上的黃光裕的標題問:
"黃光裕怎么樣了?”
接著,他用河南味普通話感嘆了句:
“做生意還得本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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