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虛擬世界與實體世界已經沒什么區別的時候,如果繼續堅持網絡中的生活不等于真實、缺少意義,未免有些冥頑不靈。
但當基于VR(虛擬現實技術)應用,新冠疫情造成的現實隔離,真誠配合的被拍攝者等天時地利人和全都具備情況下,本片所表達出的人物相處模式、關系,似乎仍停留在20年前,就不得不讓人疑惑:是技術發展太快,我們的思維模式跟不上時代步伐?還是人類果然本質就是不斷輪回重復的復讀機?
撰稿|鮮 于
編輯|許 靜
校對|張 帥
出品|Figure紀錄片
眾所周知,全美第二大付費頻道HBO,是一家制作A……不是,制作頂級影視內容的公司,以大尺度、充滿著血腥和裸露鏡頭聞名于世,代表作包括不限于《權力的游戲》。
在紀錄片領域,「黃暴臺」也有自己的特色。有別于紀錄片風格越來越美劇化的奈飛,HBO的出品相對更注重創作者個人表達以及與眾不同的切入點。
有尖銳揭秘的,如《撥開迷霧:山達基教與信仰囚籠(Going Clear: Scientology and the Prison of Belief)》;有關照當下的,如《假名人(Fake Famous)》;有放飛自我的,如《約翰?威爾遜的十萬個怎么做(How to with John Wilson)》;也有無法歸類的,如《寧靜的世界(A Word of calm)》——這部請來基努·里維斯、凱特·溫絲萊特、妮可·基德曼等大明星做旁白的紀錄片,主打內容是助眠……
但這些紀錄片都有一個共同點:于時下社會,有個非常重要的信息要分享。
至少從這一點上說,喬·亨廷(Joe Hunting)7月底登錄HBO Max的長篇處女作《我們在虛擬現實中相遇(We Met in Virtual Reality)》(下簡稱《我遇》),看上去非常的HBO。
只是成片的質量……
低情商影評:陳舊無聊的故事,混亂拖沓的剪輯,視覺語言完全沒有用到VR下能有的獨特呈現方式,約等于老式人物專訪紀錄片刷了層新技術的漆。
高情商影評:全程在VR應用平臺拍攝,提供了一種新穎視角,在疫情造成現實隔離時,于虛擬環境空間中,沉浸式考察對許多人來說寶貴的、與外界聯系的那條唯一紐帶。
虛擬但真實
在「元宇宙」這個詞大火之前,VR(Virtual Reality,虛擬現實技術)已經成為各種科技報道中的熱門概念好久了——公開資料稱,VR具有一切人類所擁有的感知功能,可以給人帶來沉浸性、交互性、自主性的體驗。
《VRchat》是VR在社交游戲領域的代表性應用,宣稱玩家們可以通過這個平臺,選擇自己喜好的虛擬角色、設計創建個性化的私密房間,與彼此進行自由度較高的交流與互動。
2020年在英國格羅斯特大學獲得電影制作學士學位的喬·亨廷,主修的是聲音設計。從2018年起,他就用VR和動畫技術自制過幾部短片,也獲得過一些實驗片獎項。
當新冠大流行到來時,他的線下課程以及拍攝剪輯等工作,甚至對外交往都被迫按下暫停鍵,亨廷「被迫」融入了各種在線VRChat社區。
導演喬·亨廷和他的虛擬形象
亨廷說,人們被困在家中并在虛擬空間中尋找慰藉的時刻,給了他創作靈感,「我希望觀看者和我一樣,與那些虛擬角色建立真正的聯系,并以此為基礎,將真實的物理世界留給想象。」
《我遇》描繪了一個科技烏托邦似的世界,雖然這里不像科幻小說中描繪的幻想領域那樣令人興奮而又費解,但它同樣又是安逸且自由的。
某種程度上講,這就是一部公路式觀察紀錄片,觀眾跟隨著鏡頭,漫無目的地在VRChat世界里亂逛,同時追蹤著一些常客或者說朋友,追蹤著他們彼此間的互動與關系變化。
這個虛擬世界里,用戶可以通過捏臉系統,根據喜好設計自己的虛擬形象。于是,片子一開場就是一段群魔亂舞似的日式居酒屋眾生相,敬酒聲、說笑聲甚至是醉客的呼嚕聲,幾乎和現實一模一樣混亂嘈雜,只是人們的形象,精靈耳、狐貍尾、身背「中二」大劍,蘿莉裝……四個字,群魔亂舞。
在一段三分多鐘的虛擬駕車兜風體驗之后——司機是個現實世界沒有駕照、虛擬世界關不上車門的半身人——《我遇》的第一個主人公才出場,粉紅頭發加粉紅大眼睛的Jenny(昵稱)。
Jenny是手語社區Helping Hands的教師,教授用戶如何使用虛擬形象手語交流,「社區里每天都有課程,教授五種不同的手語;有很多失聰成員,但不僅僅針對失聰群體。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提供關于手語和失聰群體的教育,同時也是為了創造一個人們可以享受樂趣、結交朋友的環境。」
用時下流行詞來形容,Jenny屬于超級社牛,在她極具熱情的引介下,亨廷或者說觀眾熟悉了美國高中式的儲物柜,見識了手語課的教與學,還認識了Jenny的引路人Ray(昵稱),一位貓耳娘形象的男性失聰者。
相比Jenny,Ray要安靜地多,以至于當每次他幾個簡單手勢,Jenny就能做出大段翻譯時,實在令人不得不懷疑,到底是因為兩人太過默契,還是Jenny在放飛自我……
DustBunny和Toaster
DustBunny(昵稱)和Toaster(昵稱)是更加互補的一對。黑發小狐娘形象的DustBunny在VRchat里教人肚皮舞,「在這里跳可比現實中簡單多了,而且還能在自己舒適的家里學習,完美。」Toaster則看上去是這段感情里更高冷的那一個,就如他的虛擬形象——日式RPG游戲里常見的北歐男主臉——不過,偶爾也有冷幽默的一刻,比如在熱鬧的派對中,安靜地假裝自己是廚房操作臺上的烤面包機……
回歸烤面包機「本職」的Toaster
DustBunny是美國小鎮女孩,而Toaster是加拿大人,疫情隔離使得兩人有一年多沒有在線下相見,只能在虛擬世界里的游樂場瘋玩,甚至是假裝一起坐飛機旅行來彌補缺憾。
但Toaster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沒有束縛。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他在VRChat里選擇「自我靜音」,很少與人交流,是DustBunny把他拉出自我世界,「現實生活中你背負種種期望,你需要以特定方式做事,哪怕你不愿意去做。你進入VR,沒人知道你是誰,沒人在乎你曾經是誰,他們只認識當下與他們交流的你,所以你可以自由地做你自己。」
「你可以成為你一直想成為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你是(在虛擬世界)重新開始。」不在意現實,不考慮將來,在虛擬世界里,兩人真正旁若無人、隨心所欲地盡情享受著青年人的熱戀——亨廷甚至還給兩人拍了一小段愛情MV……
為愛人起舞的DustBunny
與他倆相比,IsYourBoi(昵稱)跟DragonHeart(昵稱)這一對要「中年」了許多——從兩人色氣滿滿的虛擬形象就可見一斑。
《我遇》里,兩人以一段紀念相愛一周年的熱辣貼身舞登場,而現實中,IsYourBoi住在英國,DragonHeart住在美國邁阿密,兩人之間相隔著大西洋。「但我們之間的聯系非常非常緊密。我不想我的人生沒有她,她也不想失去我。」DragonHeart說。
DragonHeart和IsYourBoi
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兩人選擇VRChat都是因為逃避。DragonHeart相對容易理解,「我一天的工作可以壓力超級大,回到家后,稍微歇一會,上線,然后現實問題就只是現實生活的事了」。而IsYourBoi則曾經是個需要住院治療的酗酒者,「當我第一次發現VRChat的時候,我的生活非常灰暗,剛剛失去一個對我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但在這里,沒人知道我現實中發生了什么,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可以忘記某些事」。
亨廷選擇記錄的VRChat用戶,似乎都有些「重新開始」的理由,心理甚至是身體上的。比如一段侏羅紀公園式的探險后,在篝火旁,一位小狗形象的用戶坦承自己是「非二元性別認同,既不是‘他’,也不是‘她’」。
奇裝四人組,其中兩位是LGBT人士,一位是女裝大佬
在虛擬世界中都只能用手語與人交流的Ray,最親近的弟弟因抑郁癥自殺,他卻由于隔離無法去見最后一面,心中郁悶悲傷難以解紓。再比如開朗度爆表的Jenny,現實中患有聽覺處理障礙:如果同時聽到多種聲音,她的大腦就無法處理,最后結果就像是在聽壞了的收音機,充滿刺耳的雜音——想象一下,都覺得相當痛苦。
「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你無法控制自己的家庭如何,或者怎么遇到了身邊的各種人,但你可以控制想以怎樣的方式繼續一段關系,和那些人一起走下去。」Jenny沉靜地說道,「我如此重視VR關系,只是因為它是如此原始、美麗和真實。」
這種真實,是當以線上聚會代替因疫情取消的新年派對時,歡慶人群齊聲的倒數,以及做出的痛飲動作;是IsYourBoi和DragonHeart舉辦虛擬婚禮時,親友團的感動抽泣,就像他們坐在真正的教堂長椅上一樣。
就像亨廷導演評價自己的片子所說,「《我遇》里這些人本身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他們的故事,是他們以積極態度看待這個世界并將其用于善意。」
但拋開噱頭不談,這樣的主題表達,需要全部用VR來拍攝?
夢幻但脫節
如果說,亨廷導演想讓受眾在疫情大隔離背景下感受新技術帶來的自由,去追求自己想象中的生活,顯然,VRChat的技術缺陷分散了關注點。
《我遇》中,亨廷的相機像一個過客,充滿好奇、有耐心,但往往徘徊于細節,窗外的天空、深色的樹葉或者一縷頭發,有時這些鏡頭是抒情唯美的,比如最令人難忘的一場鋼琴演奏,再比如Ray在月光下與過世弟弟告別時放飛的孔明燈。
夢幻,然而脫節。實在無法想象,正當專心觀賞兔子和辣妹們聚在一起的狂歡時,眼前飄過一只「插」在啤酒杯中的手是何種驚嚇?亦或是當試駕汽車沿著蜿蜒的道路穿越海灘時,身邊精靈姑娘的胸部在風中瘋狂地上下「拍打」,忽大忽小——似乎平臺將這個部位等同于了頭發或者衣擺——景象是怎樣的荒誕?
VR技術缺陷,所造成的令人眼花繚亂、混亂的環境,使得創作者想要讓受眾深入感受的主題變得微不足道——如果你曾接觸過《學了三年動畫》系列視頻,可能感受更深。對于大多數觀眾來說,人物們之間的對話,更近似于變成了對科技烏托邦本身的一個令人困惑、與上下文無關的介紹,或者是一些隨機用戶在他們的一些虛擬空間中擺弄一些新玩具。
技術缺陷,令駕車兜風看起來有些詭異
對一部給予厚望的成熟紀錄片來說,亨廷的表達也是缺少層次、流于表面的,他似乎沒有去探索、去討論VR是否有可能令某個人的現實生活和人際關系變得更糟?他也回避了VRChat可能的更丑陋、更陰暗的部分,或者其可能不那么令人愉快的用途:今年3月,日本網友「秋空」在社交平臺公開表示,自己在VRchat中遭遇了「VR強奸」。
亨廷在片中所描繪成的,以及他在之后采訪中所表述的,是把VRChat基本上當做了一個皆有可能的原始元宇宙,「在這里人們可以忘記世界,與朋友放松,或許還能找到真愛」。
Jenny與朋友們的新年合影
但這幾乎是每個在線社區的本質啊……
人類是社交動物。BBS、聊天室、社交媒體……幾乎是從有互聯網一天起,人類就本能地將每個空間變成連接和交流的機會。
問題是,《我遇》與其他真人紀錄片的媒介差異體現在哪里?或者直接點說,亨廷沒能體現出新科技的先進,反而讓選題變得膚淺。
1993年,《紐約客》刊登了一則由彼得·施泰納創作的漫畫,內容是一條坐在電腦前的小狗,向坐在地板上的另一條狗說了句臺詞:「在互聯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
作者說當時他對互聯網的興趣并不大,也沒有刻意給漫畫賦予多么深層的含義。但后人給這句話賦予了多種分析,比如體現了互聯網的隱秘性,再比如人們在互聯網上能享受充分的自由等。
但30年后,還在拿虛擬世界能帶來現實世界沒有的輕松自由當驚喜,忍不住令人懷疑,是不是某個世界出了問題?
所以,元宇宙的世界會更好嗎?
資料來源:
《HBO's Historic Virtual Reality Movie Isn't Fully Honest With Itself》
《'We Met in Virtual Reality’ finds love in the metaverse》
《‘We Met in Virtual Reality’ Review: Home Sweet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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