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萬疆》嵌入的背景鏡頭,是火車從新建的懷化西編組站出發,到懷化火車站。行程約10分鐘,截取了其中的部分來配了這首曲子。
不得不說,這個新的編組站真尼瑪大。
當之無愧,西南五省區首屈一指的“懷化國際陸港”。
昨天有深圳的招商員打我電話,說國內某頂級物流企業,想要咨詢投資落地懷化國際陸港附近的地塊。
這不禁令我感觸頗多。
這次回懷化我著實……雖然我不會開車,但我還是騎著小電驢在新建的懷化西編組站周邊轉了轉,全都是知名品牌大企業,拿地自建的綜合商貿項目:小商品城、中藥材集貿市場、五金農機市場、冷鏈物流城……密密麻麻,沒有一個小家子氣的,沒有一個變相囤地不開工的,全都是“皇帝要比太監急”的繁忙開業,甚至還有的邊建邊營業。
老懷化西編組站是五十年前的作品,不要說50年了,咱打個對折,就算二十年前吧,咱們遷個站,會導致懷化有這種轟轟烈烈的客商聚集效應么?
你要主動跑出去求爹爹告奶奶地招商,人家還要質疑你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哎呀,你們那個地方好荒的啦,旁邊連個酒店都沒有。”
“我說老總,正因為如此您現在過去投資,成本才便宜呀。”
“那我不能為了圖這一星半點的便宜給你當小白鼠啦,萬一你三年五載都不能完成配套聚集,我一個人在那里喝西北風嗎?”
現在不一樣了,中國實體經濟企業家的心都活泛著呢,一個這么大規模的國際陸港往那兒一杵,不管你周邊有沒有配套完善,也不管你周邊開發區的生地多么黃土一片,人家都趨之若鶩,蜂擁而來。
所有人的腦子里只有兩個字:
搶灘!
新懷化西編組站是國際陸港的最核心地帶自不用說,就連這頭八爪章魚的觸須遠及之所,也并不寂寞,譬如講我這地處瀘陽鎮的中方縣工業園,距離懷化西站24公里,標準廠房已經漂漂亮亮建起來了,周邊配套不能說是個零蛋,但確實也比較匱乏,但就算如此,這個省級開發區的企業照樣開始了聚集,八爪章魚的吸附效應可見一斑。
昨天,2022年8月5日的上午,頂著烈日,自然資源局的領導帶著我們又去看地了,依然是在中方縣,我曬點兒圖片給大家瞅瞅啊。
夠荒的吧?夠原生態的吧?
這特么都是菜地,你看得到哪門子的商業配套么?
然而這片荒地距離國際陸港更近,13公里。
圖片中這個天藍色短袖襯衫的,就是荒野中一片片菜地的主人了,我一開始還以為雖然只有這么一戶農家,但征拆上是不是會有什么難度。
誰想到,人家一開口就問:“您看看我這房子你們能直接用上么?”
領導們更熱心:“大叔,您自己就可以用啊,我們征地之后,您就用您這老房子,在這里開個便利店,園區內的企業員工哪怕都只跑你這買包紙,買包煙,那也夠賺了啊。”
農戶大叔笑得合不攏嘴。
老實說啊,我個人更喜歡大叔這棟純木結構的老屋,雖然大叔一臉的興奮,但就我各種這種“廢墟控”、“老物控”來說,是真心舍不得拆。
五十年前的人們,和五十年后的人們,心態真的不一樣了。
所以有人問我說,那當初老懷化鐵路樞紐建設的時候,權且不說整個城市,就你貨運編組站這周邊的地方,在當時人們的心態下,它是如何實現城鎮化的呢?
靠懷鐵人自己。
注意,懷鐵人,并不是原生的本地懷化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
譬如說我爺爺,抗美援朝結束后南下,轉業成了懷鐵人。
譬如我爺爺家的四個兒女,我的爸爸、叔叔和姑姑,都是從長沙的家里出發,響應號召加入懷鐵各部門。
譬如我媽媽,衡陽鐵工校畢業,加入懷鐵大軍。
更不用說從四川調過來做基礎建設的中鐵五局團隊們了,以至于我小的時候,周邊左鄰右舍一群人都講一口純正的川話,懷化土語一丁點兒都聽不著。
這么龐雜的一支隊伍,幾萬人啊,雖說是各司其職,但人嘛,總得要吃要喝,要遮風擋雨,要生兒育女,要安家落戶對吧?
當地沒有商業配套,一片空白,怎么辦?
自己搞。
懷鐵建筑段、懷鐵房地產,自己搞住房開發建設;
懷鐵水電段、懷鐵供電段、懷鐵液化氣站,自己搞能源供應;
懷鐵生活段,自己搞物業服務;
懷鐵教委、關工委,自己辦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
懷鐵有自己的銀行,自己的法院、公安、檢察院;
懷鐵多種經營公司,自己搞酒店、旅游、商貿;
懷鐵衛生防疫站,懷鐵醫院,一上來就是高配,國家二甲;
除了沒軍隊,全都折騰了個齊活。其實也不能算沒,我國鐵路人,原本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團改建而來的嘛。
就在這樣的一種“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精神下,紅星南路兩側,以老編組站為核心,逆天的城鎮化進程也開始了無中生有。后來在這一帶出現的很多當地企業,甭管規模大小,哪怕一個街邊的便利店,有相當數量都是當時的懷鐵人家屬們倒騰起來的。
▲ 這是2008年拍攝的,位于老編組站旁邊的懷鐵醫院懷南分院,我11歲之前的各種針藥基本上都是在這里享用的。跟你們提個例子,應該80后的讀者都能回憶起來。
這個,從蘇聯那邊引進的“寶塔糖”,專門用來狙擊腸道寄生蟲的。
甭說那年月,就現在的小孩子,爹媽也要經常關注一下肚子里鬧蛔蟲、蟯蟲啥的。在那時候呢,就由這個醫院,將這種看上去長得像奶油冰淇淋一樣的東西分發到懷鐵第四幼兒園、懷鐵第三小學、懷鐵第二中學。
含在嘴里,真的很甜,跟吃糖沒有任何區別。
原理是一種叫做“蛔蒿”的植物,為了要制這個藥,引入到了新疆進行栽培,這種東西里面的活性成分吃下去以后呢,就會導致你腸道里的蛔蟲發生……
肌肉痙攣。
跟那種去游泳忘了做熱身運動的效果一樣,發生抽筋。
我們知道蛔蟲這種東西,它是要靠嘴巴上的吸盤把自己牢牢釘在你的腸壁上,才能過日子的。
但是你這樣一抽筋,吸盤就松了,或者壓根你就沒辦法規范自己的動作和體位去做吸附。于是乎“呼啦啦”就能被你一泡屎排進便池。
后來我再也沒看到這種藥了。
網上說原因有倆,一來是蛔蒿這種植物太難伺候了,不光是平日栽培的田間作業費神,就連收割粗加工的勞動強度,也跟金三角的農民割鴉片不相上下,這樣搞下去會折騰不起的。二來呢,視覺效果口味太重。剛才介紹了寶塔糖的驅蟲原理——抽筋。注意了這跟嚼檳榔不一樣,檳榔堿驅蟲是將蟲體的神經麻痹掉,整條蟲呈現一種腦癱的狀態,如同一條尸體被你排出體外,按住龍頭就沖進下水道了。可你想想,這個蛔蒿,它是讓蛔蟲抽筋啊,所以就導致你那一泡屎排出來的時候,蟲體不但是活的,它還在你那一堆黃金中不斷翻騰盤旋……
這么說吧,我自己親眼……不對,是親身領教過。
▲ 這次回去看,發現這醫院的主體建筑依然健在。
▲ 當年的肉聯廠,如今變成一個餐館了。不過我們小時候不喊它“肉聯廠”,而是叫“凍肉廠”。前兩年不是鬧豬荒嘛,國家為了頂住豬肉價格往上竄,就往市場投放了大量的國家戰略儲備肉,這所謂的儲備肉,就是凍成冰塊以后堆放在這個肉聯廠來管理。
▲ 這是2008年拍攝“懷鐵列車段”的廢墟。
▲ 這次過去再拍攝,“懷鐵列車段”的廢墟已經改建成一個住宅小區了。
幸虧2008年做了拍攝留存,個人感覺當時懷鐵的所有站段單位,在建筑景觀上都有些文化欠缺,譬如我爸他們單位,也就是門口立了倆石獅子,只有這個“列車段”的大鯉魚特別有感覺。
懷鐵列車段并不是搬走了,而是被裁撤,那年鐵道部一紙令下,全國鐵路局的列車段都沒有了。
那么,列車段是干啥的呢?
還是用我那個例子,中方縣工業園五家企業的貨運專列從火馬塘車站發出,請問,這趟專列一共有幾節車呢?
很多人會說了,既然每家企業都裝滿了一節車皮,那么再加上在最前面做牽引的火車頭,一共應該是六節。
這個答案在今天來說當然是正確的,但是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這個答案則應該是:
6.5節。
你沒聽錯,還要多一個“半截”。
就是這東西,你們看它前后輪的間距,是不是整節車廂比一般的火車車體短了一半?
這個玩意兒,叫做“守車”,在當時所有的列車必須在末尾掛上它,才成為一趟完整的列車。童年時代有一次從長沙回懷化,我就坐在這個東西里面。
你以為很愜意嗎?我告訴你冷得要死。
就一個小藕煤爐子在里面燒,窗戶和門還經常要打開,好不容易聚集的熱量一下子溜個干凈。
守車,又稱“瞭望車”,是掛在貨物列車尾部的木質鐵皮工作車,一般長度也就是八米八。一個叫做“運轉車長”的人乘坐在里面。守車里面的主要設備是一塊風表和一個緊急制動閥。在守車兩側的窗戶處,各焊制了一個方便運轉車長途中瞭望列車運行情況的鐵椅子——感覺忒像現在很多熊孩子坐汽車的時候,站在車座中間把半個身子探出天窗外面去。
守車中間安裝有一個鐵爐子,供冬季運轉車長取暖使用。在列車開車前,運轉車長要檢查風表的風壓是否達到了規定要求。運行途中,他還要負責觀察列車運行情況,監控貨物裝載情況。
后來呢,隨著鐵路技術的發展,各種傳感器設備往車廂上面掛,鐵路部門也就逐漸取消了守車。而管理“運轉車長”這個團隊的“列車段”,自然也就被裁撤掉了。
▲ 這是2008年拍攝,我們家在老編組站附近的老房子,當然整棟樓住的都是懷鐵人啦,那時候也沒有什么商品房的概念,都是單位上的房子。后來這房子轉手給別人了。
▲ 這次去拍攝的時候發現我家老房子竟然還在,沒有被征拆,只不過外立面刷了一層黃漆。
▲ 放大看局部的話,會發現陽臺上有這種橫欄式的壁櫥。當然現在變成了這個住戶用來放空調外機或者其他雜物的地方。但是在我小時候,這個位置是非常重要的,我媽在這里用竹條編了籠子,養了好多雞……這樣早晨煮面條的時候,就能加個蛋了。
▲ 我家老房子是二樓,這是門口的樓梯間,大家仔細看會發現地上有凸起的痕跡,這是我老爹1989年用水泥自己堆出來的。你們猜是干啥用的。
▲ 往上看,是通往三樓的階梯,為了節約建筑材料,那時候樓房的樓道間,不像現在的商品房做了墻窗封閉,它都是這種敞開的。有沒有安全隱患這個先不說,關鍵一到下雨天的時候,那個水飄進來啊,就滾淌得家家戶戶的門口一片汪洋。
▲ 所以我爹就自己弄了一堆水泥,趁著天晴的日子,在二樓樓梯間這個地上,貼著樓上下來的階梯砌了一道槽渠,這樣雨水再從上面飄進來形成滾淌的時候,這個槽渠就直接將雨水引導往再下方的樓梯間去了,而不會在我家和對門之間的過道上形成堆積。這種純水泥的漕渠粘合穩定性也撐不了多少年,現如今也只殘留一小節了。
其實養雞也好,壘槽渠也好,這都是早年懷鐵人“自己動手”精神指導下的一些小事。
自強不息,自己動手,無中生有。
懷鐵精神五十年已然沉淀為懷化人的普適方法論,這大概也是懷化產業建設有別于其他區域的不同之處吧。
▲ 從我家出來,橫過紅星路,再穿過這條巷子,當時是一片密集的菜地和農戶自建房。然后就能走到太平溪的一個水閘岸邊,那里就是我八歲那年學游泳的地方。
▲ 現如今雖然路面硬化,但是農戶還在,菜田的規模也縮小了很多。
▲ 水閘口也還在,不過現如今再看這場景,不禁欽佩起當年的自己,跑這種水流段來學游泳,真尼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 現在政府已經下了禁令,不準在這里下水了。那時候沒有這么像樣的“沿溪風光帶”啊,全都是土坡,一個不小心你就溜下去了。
▲ 2008年拍攝,老編組站的一棟家屬樓。
▲ 現如今也沒拆,外立面刷得挺利索。
▲ 哎呀,樓上小妹看到我在拍了。
▲ 2008年拍攝的“紅星路百貨大樓”,那個時候我們國家還沒有實行雙休制,每個禮拜只有星期天不上課。老編組站這邊的職工和家屬,在周末就鐵定要逛這里的菜市場,買完菜就必定要走進這棟國營的“紅星路百貨大樓”,木頭柜子,玻璃板,還有穿制服的服務員。百貨大樓里面有尺、秤,賣一些干貨啦,五金啦,南雜啦、布匹啦。
▲ 這次回來發現“紅星路百貨大樓”主體建筑竟然還在,不過當然是早就歇業了,一樓出租了幾個門面,上面的主體全部封閉了。聽我堂弟說他這棟樓打算1000萬左右盤出去,不過老實說啊,你一個沿街的商業建筑,既沒有地下車庫,也沒有地面車位,別說1000萬,就打個對折也很難想象用什么業態來接手。
▲ “紅星路百貨大樓”附近的很多東西都拆了,不過這棵老桑樹卻還在,那時候念小學也跟現在一樣,老師會號召大家自己動手養幾條蠶玩玩,可是那個年月沒有美團啊,上哪兒弄桑葉呢?而且非常可惜的是,我又不會爬樹,只能等著別的同學攀上去給我扔一點兒下來。
哦,你問這棵桑樹下聚集的人們在干啥?
嘿嘿,他們在下棋。
不過這棋嘛,估計放眼整個湖南省,或許只有一兩個地級市的人能知道怎么下。我把鏡頭放大給你們瞅瞅哈。
▲ 我知道你們的第一眼驚訝肯定是想問:“圍棋也能這樣玩嗎?”那個,誤會了啊,這東西原本就不是用圍棋棋子來玩的,我小的時候,大街小巷的懷化人都喜歡玩這個,那時候很簡單,地上找根樹枝畫好棋盤,然后對弈的兩個人,一方用石頭,另一方用紙團,就開始酣戰了。現如今用圍棋當棋子,只是為了視覺效果更規范些。
這個東西是古代“六博棋”的極端簡化版而已,我也搞不明白為啥懷化人民會沉迷這東西。
啥?你沒聽過?
這可不是什么鄉野村夫發明的低端桌游,人家來歷大著呢。
1952年,在湖南省省會長沙市,開福區伍家嶺街道,出土了一面神秘的銅鏡。
鎏金“中國大寧”博局紋鏡,現收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國家一級文物。
所謂“博局”就是指這銅鏡的背面,用鎏金工藝浮雕著一張完整的六博棋棋盤。
至于這種棋怎么下,大家可以百度一下“六博棋”的百科詞條,估計能把你看到吐血。
我相信懷化人民玩的這種簡約版本應該沒有那么多復雜的套路,否則誰會頂著這么毒的日頭還玩得如此上癮啊。
您猜對了,我不會玩。
挺后悔的,從小到大,這門懷化地方手藝我愣是沒學過。
國寶“鎏金‘中國大寧’博局紋鏡”的背面,除了棋盤之外,還用很小的字,環繞外圍銘刻了一圈,我抄錄給各位瞅瞅:
中國大寧,
子孫益昌,
黃裳元吉,
有紀鋼。
圣人之作鏡兮,
取氣于五行。
生于道康兮,
咸有文章。
光象日月,
其質清剛。
以視玉容兮。
辟去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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