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千戶所”系列文章上一期推文說到，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明朝中央政府在武所增設汀漳守備行司，原金山衛指揮使西寧首任汀州守備。在短期“剿匪”成功后，閩粵贛邊政通人和，西寧無事可做，閑情于山水，只能做一個“臥龍先生”。

古代武平千戶所偶有小股匪盜勢力作亂，但鮮有大動蕩、大戰亂，按理說汀漳守備行司長期設立于此，必要性不大。但大明朝廷高度重視閩粵贛邊的治理，不但堅持把汀漳守備派駐武所，對于守備的任命更是精挑細選。

事實證明，歷任汀漳守備多為明代武將中的佼佼者。如西寧的驍勇善戰自不待言；俞大猷卸任汀漳守備后，成為大明抗倭力量的中流砥柱；王廷臣離任汀漳守備后，成為遼東總兵官，并在抗清松錦之戰中血戰到底，寧死不屈。

以上守備武將原本優秀不假，但任職汀漳守備的經歷，也為他們的戎馬生涯增色不少。這種因果關系體現在兩方面：一是汀漳守備任期長（五年）、戰事少，他們可以心無旁騖地專注于練兵，奮力提高自己的戰斗技能和軍事素養；二是長期的“閑置”狀態，對他們的作戰精神起到了“反向”的推動作用。

明代軍隊 影視形象

試想一下，汀漳守備幾乎個個都是武進士出身，胸懷軍事大志，不料在漫長的汀漳守備任期上“無所事事”，而且大明朝廷給他們的待遇又高，使得他們作為武人的自尊心受到不小的“打擊”。在這種心境下，他們無時不在渴望出兵打仗，以證明自己的能力、一酬報國的凌云壯志。

說白了，汀漳守備們的能戰、善戰、敢戰，很大程度上是被憋出來的。閩粵贛邊越是太平無事，他們對軍功的渴望就越深；將來有機會走上戰場時，他們的戰斗力和勇猛之心就會被集中釋放出來。如此看法，不是玄學，而是人性規律，現代職場上通常就有這種現象。

那么，歷史上派駐武平的汀漳守備，他們的生活有多“憋屈”呢？本文以崇禎年間的汀漳守備王廷臣為例敘述之。

當然這里說的“憋屈”，是相對他們的軍事抱負而言的；如果轉換成正面的視角看待，他們越“憋屈”則意味著生活越豐富，他們盡可以閑情于山水、陶冶身心。

明代將軍 影視形象

王廷臣出生于今北京昌平區沙河（一說為海淀區），原籍或為揚州江都，后以江都籍取得進士身份。他空降閩粵贛邊出任汀漳守備，對他來說又“愁”又“喜”。

王廷臣愁的是：崇禎年間大明時局動蕩，被塞到武平這個小地方當守備，哪里有機會上戰場立軍功、以酬報國之志？而他喜的是，閩粵贛邊山川奇駿，有著他在北方及江淮一帶見不到的自然景觀——王廷臣素來喜好山水，心懷文墨之趣。

對于王廷臣出任汀漳守備，《汀州府志》有寥寥數語記載：“江都進士，修紫陽祠，建通濟橋，軍威尤肅。軍民建祠以祀。”而康熙年間的《武平縣志》則如此評價王廷臣：“軍威尤肅，武人德之；興文利涉，百廢具舉。”

從明清官方視角看，王廷臣無疑是一個威望很高的軍中猛將，軍中武士都很敬重他——這也證明了王廷臣是個驍勇善戰的主將；他還是個熱衷于為民辦實事的地方官。難怪他離任后武所老百姓都惦記他，為他建立了專祠以為紀念。

武平千戶所古城墻

用于弘揚朱熹文化的武所紫陽祠，是歷史上重要的明代文化古跡，說明朱熹的學術思想早在明代就已經傳抵武平，影響甚遠。紫陽祠建于更早時期，但到崇禎年間已廢棄坍塌，是王廷臣帶頭捐贈俸祿并組織重修的。因此，紫陽祠又被武所當地人稱為將軍祠。

紫陽祠位于原武平化肥廠宿舍區后山腰位置，直到上個世紀70年代末仍然存在，后因修路拆除，原址建為宿舍區（現劃入百家大院古建園林區）。

百家大院古建園林規劃區域圖

王廷臣力主修建的通濟橋，是他對明代武所建設的另一大貢獻。通濟橋即為現存永安古橋的前身。王廷臣組織建成通濟橋后，該橋于清代中后期毀損，經再次重修后才有了現在的永安橋。

武平千戶所永安古橋（前身為通濟橋）

以上簡短概述王廷臣在汀漳守備任上，軍威卓越、為民辦實事。但這些并不足以完全排解他作為武將的“憋屈”感。既來之則安之，王廷臣將心中的“郁悶感”轉化為對山水的意趣上。

就近游覽山水或村情，當然是王廷臣的第一選擇。他經常騎著高頭大馬東走走、西轉轉，中山的河流與竹林，是他遙望北方、冥想殺敵戰場的寄托見證。

武平千戶所古相公古塔

《武平縣志.藝文志》載有王廷臣寫意武所見聞的詩文五首，名為《盈科橋》。其中有詩曰：“萬頃陂塘傍竹軒，平添一水護重門。旋看潑潑魚初放，想見絲絲藻欲繁。明月蕩波留玉魂，白云搖影動風幡。憑闌最喜塵襟滌，笑向渠頭一問源。”

無奈武所只是個彈丸之地，像王廷臣這樣有權、有閑、還有點錢的守備大人來說，武所風光根本不夠他看的。靈魂深處的戰意無處釋放，滿腔的詩意無從抒發，于是王廷臣的游山足跡向武平周邊延伸。

上杭縣紫金山觀景臺

《上杭縣志》載有王廷臣從武所專程前往上杭游覽紫金山的長詩，摘選四句如下：“春野韻然芝忠血，蠶宮遙在翠微間；天畔憑欄俯萬山，孤喉盤空雙鶴下。”此詩不但描寫了紫金山美景，也抒發了王廷臣的胸臆：一方面他給自己心理安慰，認為春野景色有助于升華他渴望報國的鐵血丹心；另一方面他又自比孤獨的飛鳥，希望引吭高歌，引來仙鶴一樣的伴侶。

無獨有偶，遠在武平西邊、近在閩贛交界處的會昌縣漢仙巖，也留下了王廷臣的足跡。漢仙巖有一處巨大巖石上，刻有王廷臣的留字：“虔南第一山”。

會昌漢仙巖

由上可見，汀漳守備王廷臣的游覽足跡，遍布閩粵贛各處。從心理學角度揣度，王廷臣越想上戰場報國，“無所事事”的任職狀態就越讓他感到憋屈或內心空虛，而到處游山玩水，則是他排解心情的最主要方式。但這也從另一個維度證明，王廷臣確實喜愛山川美景。

王廷臣卸任汀漳守備后，具體履歷不明。我們所能知道的是，崇禎十三年，王廷臣被福建南安籍的薊遼總督洪承疇看上了，后者將他調任為遼東總兵官。

這一次任命，帶給王廷臣奮勇殺敵的報國機會，但也讓他丟了性命。報國、身亡，連起來就是：以身殉國。這或許就是王廷臣冥冥之中一直在等待它到來的“報國”宿命。

崇禎十四年五月，王廷臣在遼東戰場上表現奮勇，于松山城北岡殺清軍騎都尉旦岱、參領彰庫善、三等侍衛博朔岱等。牛刀小試有成，他或許心中頗有壯志凌云的驕傲感吧。

松錦之戰 影視圖

但厄運很快到來。崇禎十五年二月，松山城被清軍攻破了，王廷臣的上司洪承疇、祖大樂等人被俘，后來歸降了清軍；而王廷臣、曹變蛟等各路總兵官，以及基層官兵等萬余人，因誓死不降，被就地處決。

一代汀漳守備王廷臣，就這樣殞命于遼東戰場。臨死前，王廷臣或許會想起，昔日他在遠方武所的閑適生活，那里天高云淡、山清水秀、世事太平。那一刻，他或許會幡然頓悟：原來那樣的日子，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