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凹叔。
今天給大家帶來一篇有關蘇東坡的文章,讀來唇齒留香,滿心悵然。
元豐六年的春雨下個不停,濕熱交襲,蘇東坡纏綿病榻,一個多月未出門。
于是有傳言:東坡已仙逝。越傳越像真的,而且傳出千里之遙。
皇宮里的宋神宗聽到了,吃不下飯,嘆息曰:“才難,才難!”人才自古艱難。
居河南許昌的范鎮聞蘇軾亡,當庭大哭,要去黃州奔喪。
左右勸他:傳言未知真假,不如先寫信,派急足到黃州,坐實了再作計較,免得人笑范蜀公也。
急足奔黃州,走到半途,返回了。急足聽馬夢得講,東坡先生安然,有小恙。
范鎮聞之大樂,同時寫信給張方平、王安石,報蘇東坡平安。
金陵王安石笑道:東坡,人中龍矣,豈能先我而去?
閉門養病三十多天,蘇東坡真是憋壞了。病才七分見好,人已十分精神,要把丟失在病榻上的時光找回來。
有一天他騎馬外出,徹夜不歸。
家人、朋友四出尋找未見蹤影。原來他和衣睡在一座橋上,橋柱赫然有新詞: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他自序云:“頃在黃州,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醉臥少休。及覺已曉,亂山攢擁,流水鏘然,疑非塵世也,書此語橋柱上?!?br/>
人是徹底放松了,酒神,睡神,美神,攜手來造訪他的軀體和靈魂。
酒鬼們幕天席地。
蘇東坡春夜酣睡綠楊橋。
薩特嘗言:“巴黎街頭酒鬼們的生活質量,超過愛麗舍宮的法國總統。”
普希金贊美吉卜賽人到處流浪:“由于貧窮而得到保障的野性自由?!?/strong>
詮釋“自由”一詞,詞條成百上千,唯有這位俄羅斯頭號詩人將貧窮與自由掛鉤。
佳作常與趣事相連。人興奮,有好詩。尼采說得好:“藝術是生命的興奮劑?!?/strong>這種生命興奮卻不消耗能源……
元豐五年(1082),蘇東坡棲身于強對流張力區,佳作有井噴之勢。
而古今學者未能有這個層面的闡釋。
恰好他處于受力點上,受力的位置稍有偏移,都難以形成藝術之井噴。
重復一句,蘇東坡本人并不自知。這個不自知卻非常重要。
所謂生命沖動百萬年,動物有一種看的沖動,千秋萬代綿延下去,朦朦朧朧而發力精準,終于獲得了視覺器官。
百萬年的生命沖動,唯有上帝才能測量。
順便提一句,人類永遠是進化或退化中的人類,不可能具備終極理解力。
人類要懂得:人在宇宙中,永遠微不足道。
蘇東坡寒食節苦雨,沙湖相田,笑傲風雨,回雪堂,臂疼,左手腫。
這是蘇東坡的老毛病,大約是風濕?!奥劼闃蛉她嫲渤I漆t而聾,遂往求療”,“疾愈,與之同游清泉寺”。蘇軾作《浣溪沙·游蘄水清泉寺》: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凈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蘇軾記云:“元豐五年三月,偶以事至蘄水?!?/p>
蘄水有一座清泉寺,蘇子云:“寺在蘄水郭門外二里許,有王逸少洗筆泉,水極甘,下臨蘭溪,溪水西流?!侨眨瑒★嫸鴼w?!?/p>
王羲之字逸少。蘄水的蘭溪映照紹興的蘭亭。
蘭溪水倒流,人要倒著活,渾身細胞舒展,向善向學向美,向自然向人事,低沸點的欣悅無處不在。
莊子八十歲,老子一百歲,不是照樣欣欣向榮嗎?
“自然所賦予的身體的潛能,文明所賦予的精神的潛能,今之國人,深思才好”,參見拙作《圣賢傳·孔子》。
再看東坡寄給杭州高僧參寥子的《八聲甘州》: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 記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愿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
白首忘機心,多么不容易。
也許今天的人對此更有感慨吧!
不要說中年人了,一些剛出大學的年輕人也是機心重重,整天忙著算計。
機關算盡太聰明,枉送了寶貴青春:二十幾歲人已老,心中溝壑縱橫……
東坡倒著活,越來越像個大男孩。
王朝云有了身孕,他歡天喜地,有時整日不出門,圍著孕婦轉,聽胎動,做美食,洗小衣,陪散步。
夫人王閏之、乳娘任采蓮倒閑著沒事兒干了,皺不完的眉頭,噘不停的嘴。
蘇東坡端詳朝云的面容說:興許是個女孩……前邊已有邁、迨、過三個男孩,添個女孩多好。
然而生下來的還是男孩,眉眼格外像他,抓周單抓書和筆,東坡、朝云相視而笑。
孩子取名蘇遁。遁者,逃亡矣。
—京師斗不過那幫小人,逃向民間總是可以的吧?《洗兒詩》云: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東坡郁悶時言辭尖刻,高興了,又要諷刺人。
做官做到公卿,原來有訣竅:愚蠢加魯鈍。
蘇東坡講的聰明,是指政治遠見及與之相應的良好操守。
而事實上,官場小人絞盡腦汁弄權術,深文周納,翻云覆雨,將愚且魯變成了他們的聰明。
蘇東坡被貶黃州五年,快滿五十歲了,否極泰來,仕途向他拋出了賞心悅目的曲線。
元豐七年(1084)夏,朝廷詔下:蘇軾量移汝州(今河南洛陽汝陽),仍為團練副使。
東坡的麥子正待收割,春蠶養成了夏蠶,茶樹摘了一輪又一輪,杏子李子桃子熟了,家釀新酒也熟了,大江魚肥,草長鶯飛,雞鴨鵝滿地跑,朋友越來越多,雪堂、南堂簡直是客棧。
客人來,要先寫信訂房。
蘇東坡是一粒好種子,黃州有的是沃土。
生根,開花,結碩果。
皇帝動個念頭,罪臣連根拔起。
深宮里的黃袍男人,哪里懂得江湖逍遙。
可嘆,可悲,可憐,這提線木偶式的生活。
愛上了一片土地,又將告別這片土地。
蘇東坡還盤算著,有朝一日帶領全家十幾口回眉山……
量移屬于一種恩賜。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蘇家人個個沉默。朋友們沒有一個來道喜。
要走了,要散了。
巢谷歸眉山頤養天年,馬夢得去洛陽闖蕩,陳季常不可能再來黃州訪東坡。
黃州的素心朋友們,“相見時難別亦難”。
此一別,多半是永別。
傷感,這沒辦法,毫無辦法,皇命來了就得走。
兒子蘇邁還要去江西的德興縣當縣尉。
《東坡志林》卷十:“元豐七年二月一日,東坡居士與徐得之、參寥子步自雪堂,并柯池入乾明寺,觀竹林,謁乳姥任氏墳……”
竹林深處,蘇東坡長跪在乳母的墳前。
三月下旬,接連多日,蘇東坡繞著雪堂打轉,一聲不吭,一紙不寫。
夜里他坐在麥田的田埂上,嚼麥粒,打來井水喝幾口。
繁星億萬點,不問人間事。
往事如煙。
屈指黃州近五年,忽然要走,要遠走……沙湖田白看了,棲居圖白畫了。
后半夜,閏之夫人來找郁悶的丈夫,回去的路上蘇軾跌跌撞撞。
《梁溪漫志》:“既去黃,夜行武昌山上,回望東坡,聞黃州鼓角,凄然泣下?!?/p>
朋友們都來送蘇東坡。
初夏,一行二十余人到了興國軍,當地處士李翔殷勤款待,日殺一羊。蘇軾催陳季?;厝?,陳季常只說還早。
興國軍地近九江,江州彭澤縣是陶淵明的故鄉,蘇東坡手抄《歸去來兮辭》送李翔。
《東坡先生祠堂記》:“今傳富川前三十年,一嫗尚及見,修軀黧面,衣短綠衫,才及膝,曳杖謁士民家無擇……來則呼紙作字,無多飲,少已,傾斜高歌,不甚著調,薄睡即醒。書一士人家壁云:‘惟陳季常不肯去,要至廬山而返,若為山神留住,必怒我。’”
長身、黑面、短衣衫,正是此間的蘇東坡形象。
長衣白面則為官人,即體面人。常飲酒而量小,淺睡夢多,蓋因上火。
唱歌不著調,喜歡到處跑,見不得人家的白壁頭。
興國軍的長官楊元素,當年的杭州知州,一向與蘇軾相善。
“烏臺詩案”,楊元素也被牽連進去,渾不在意。
他聽說蘇軾挈家眷過江,住在李翔家,即刻命駕前往,把蘇軾一家從半山民居請入山下官廳,天天擺宴席,夜夜有笙篁。
楊的官袍與蘇的短衣,楊的白面與蘇的黑面,相映成趣。
蘇軾“傾斜高歌”,滿座皆笑。
陳季常醉也,扭頭笑語蘇軾:跟著子瞻操,頓頓吃元宵。
“操”是眉州土話,含闖江湖之意。
陳季常的老家在眉州青神縣,吃元宵意味著親朋團聚。蘇東坡儼然大磁鐵,走一路吸一路。
紛紛小磁鐵,頗愿意被他吸牢。
人是什么?人是能量。
2023年3月x日 發表于北京
本文摘自《蘇東坡傳:詩酒趁年華,煙雨任平生》
文章圖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
點擊圖片購買《蘇東坡傳》
◢往期內容 查看更多精彩◣
失蹤丈夫的婚戒,居然出現在無名女尸的嘴里……
“經營之圣”稻盛和夫去世,他留給世人的寶貴財富都有哪些?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