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永樂年間,制扇作坊遍布各地,杭扇、吳扇、川扇、武陵夾沙扇等,都頗為有名。
杭州地區有個讀書人叫宋振毅,因家境貧寒,無力負擔夫子的束脩,便去了一家制扇作坊做事。
因他年輕好學,吃苦耐勞,又擅長畫技,能將花鳥畫得栩栩如生,故很快在作坊里站穩腳跟。
兩年后,他的工錢僅次于管家。
又是兩年過去,宋振毅成了周氏制扇作坊不可或缺的人物。
東家周元福很是器重他,更是把小女兒許配給了他。
在作坊里做事的其他伙計,沒有一個不羨慕宋振毅的,都佩服此人的本事。
周家有兩個女兒,大女兒秋鈴雖還未成親,但早在幼年時周元福就為她定下一門娃娃親。對方是舊友,不好悔口。
小女兒秋葉,還有一年及笄,尚未說定人家,周元福就是把她許給了宋振毅。
可是,就在秋葉及笄過后的一個月,宋振毅正準備請人上門提親時,周家卻發生了一件令人十分驚訝的事情。
東市書坊的二公子傅宏遠請媒婆到周家提親,求娶周秋葉,說是與她私下有約。
周元福氣極,把秋葉叫來詢問。
秋葉臉色煞白,矢口否認。
傅宏遠卻拿出二人彼此的信物——一只繡花鞋。
經周夫人反復仔細辨認,確是出自秋葉之手。
周元福憤不可遏,大罵秋葉不知羞恥。
這事情鬧得很大,周氏制扇作坊人人皆知。
因心中愧對宋振毅,周元福在家中備了酒席,邀他過來,賠禮致歉。
除此外,周元福還有個請求。想讓宋振毅不計較名聲,繼續娶秋葉。
畢竟,秋葉雖名聲受損,但還是個女兒身。
宋振毅喝了一口酒,沒有直接回答,只說西街的邱氏制扇作坊出大價錢請他去做管事。
言下之意,在生意場上打滾多年的周元福哪里會不明白。
他也是個厚道之人,知道自己的請求確實為難了宋振毅,便沒再好意思繼續說娶親的事。
在諸多制扇作坊中,周氏這家算得上是頗具規模的,西街的邱氏制扇作坊與他旗鼓相當,兩家可以算得上是競爭對手。
如果宋振毅真去了邱氏制扇作坊,那么,對于周氏作坊來說,是個很大的損失。
周元福一方面好言相勸,另一方面同樣許以與邱氏作坊一樣高的薪水。
宋振毅微笑喝酒,不作答。直至離席,也未表態。
過了兩日,作坊里有閑話傳出。
說是周元福做事不地道,周氏制扇作坊有如今的規模,宋振毅立下了汗馬功勞。
可是,周元福表面上賞識他,把自家小女兒嫁給他,實則不過是想甩個包袱出去。
周秋葉非但品行不端,而且還不是夫人所生。她的生身母親,不過是個想爬床的洗腳丫頭。
有其母必有其女,難怪她會做出與男子私相授受之事。
天哪,這哪里是賞識,分明就是想侮辱宋振毅。
管家把聽到的這些話告訴了周元福,他非常生氣,在屋里大發雷霆。
“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定是邱家想挖墻腳,故意造出來的謠言。”
心中擔心宋振毅聽了會相信,轉頭去邱家。
愁眉不展之時,周夫人給他出了個主意。
“他人說老爺不看重宋公子,只肯嫁個妾生的女兒。那我們索性見招拆招,把嫡女秋鈴嫁給他,謠言不就不攻而破了嗎?”
周元福很猶豫:“可是,秋鈴已經定了親……”
周夫人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口頭上的娃娃親,作不得準數。”
見丈夫不吭聲,又道:“這事情老爺不好出面,就由妾身來處理好了。”
周元福頷首:“只能如此了。”
此事由周夫人出面當然最好,他拉不下面子做反悔的事。
周夫人是能干的,很快把事情辦妥。
周家長女秋鈴與宋振毅定下親事的那晚,秋葉用一條白巾自縊了。
她的死并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喪事草草了結后,秋鈴與宋振毅的喜事如期進行。
聚頭扇開始在坊間盛行,由于它攜帶方便,可以藏于袖中,有“懷袖雅物”之稱,頗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坊間的制扇作坊中,有兩家做聚頭扇最為出名的,一家為文氏,另一家為梅記。
兩家都屬后起之秀,但梅記又更為出色一些,風頭最勁。
算過來,梅記成立不過三年多的時間,能做得如此成功,雖出人意料,但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它的東家,是今年的新科狀元梅長青。此人才華橫溢,又是多情之人。因深愛妻子,成親一年后,便開了這家梅記制扇作坊。
扇骨、扇面的精良制作,各家制扇作坊皆有所長。當制作技藝不相上下時,扇面上的書畫技藝,便成了拉開彼此差距的決定因素。
梅長青擅長畫山水,他妻子擅長畫人物和蟲草鳥獸。夫婦兩個聯手,制作了一個“有情”畫冊。梅記扇面上的畫作,多來自此。
梅長青夫婦兩個伉儷情深,在坊間傳為美談。女人們都喜歡在梅記買扇,討一個好彩頭。而梅長青的詩作,又深得讀書人的喜愛,買扇必去梅記。
故,梅記制扇作坊的生意,比別的地方要好上許多。
說起書畫技藝,周氏作坊能在短短幾年間做大規模,就是靠宋振毅的畫藝,這也是為何周元福舍不得他離開的原因。
只是,規模做大后,卻奈不住這長江后浪推前浪。在宋振毅和秋鈴成親后四年,周氏作坊開始走向沒落。
如今的周氏作坊,早已全部交給宋振毅打理。生意不好,令他心急如焚,天天出外尋求突破之法,甚至在外借宿,頗為辛苦。
有日,他突然深夜回家。見房里還亮著燈,以為妻子徹夜留燈等他,心中感動,連忙上前,欲推門進去。
卻聽得房里傳來男女低語的笑聲,以及不可描繪令人臉紅的喘息聲。
他深感疑心,用力推門。
推不開,門從里面被閂上了。
心中又急又氣。
于是,使勁拍打門,并大聲呼叫。
此舉將周家二老驚醒。
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打開。
秋鈴走出來,說自己睡得很沉,故開門遲了。
宋振毅推開她,進屋搜尋。
找不到其他人。
周夫人打圓場,說他定是產生了幻聽。
秋鈴也再三發誓:房里只有自己一人。
宋振毅不信她的話。
掀開被褥,見底下單子凌亂不堪,心中一動,接著把墊絮扯開。
床鋪下,居然有個地道。
地道口被一塊木板擋住,露出了一截男人的汗巾,顯然是匆忙逃走時不小心留下來的。
宋振毅憤怒了,當場表示要休了秋鈴。
周元福不同意,說一條汗巾并不能證明什么。
雙方爭執不下,最后宋振毅去衙門擊鼓告狀。
在堂上,宋振毅說,自己為周氏制扇作坊勞心勞力,他知道,一家子的吃喝就指望作坊的生意,松懈不得,故生病了也顧不上去看大夫。由于太忙碌,可能忽略了妻子的感受,但這并不能成為她與人通奸的理由。
堂外有百姓在聽審,皆對宋振毅抱以同情。
秋鈴辯解,說自己一直規矩做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可能做出與野男人茍合之事。至于地道口的汗巾,她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
兩個人都是空口無憑,沒有證據,這讓縣太爺一時很難下判斷。
就在這時,外頭又響起擊鼓聲。
有衙役拿了狀紙和一封書信進來。
縣太爺看過之后,讓他把告狀之人請進來。
堂外聽審的百姓莫名其妙,待看到走入衙門的人,紛紛驚訝不已。
“狀元郎怎會來此?”
“他為何事要告狀?”
告狀之人,是新科狀元梅長青,以及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蒙了面紗,讓人瞧不到她的真容。
女子一般是不會上堂的。
故,縣太爺也感到很是驚訝。
讓人設了座位。
梅長青扶著妻子坐下后,才開始講述為何事來此。
四年多前,梅夫人被人陷害,名譽盡毀。這幾年來,雖已成親,夫妻恩愛,家庭和睦,但始終對往事難以釋懷。
梅長青心疼妻子,但卻無力相幫。直到前不久,他的伙計在梅記抓到一個賊人,得知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這秘密是有關梅夫人的,而賊人,也正是當年那樁事件的當事人。
“大人,學生只有將這事了了,去了拙荊的心病,才好帶她一起赴任。”
縣太爺微微頷首,表示理解:“把人帶上來。”
很快,衙差帶了個身著藍色長衫的人進來。
堂外的百姓又開始驚訝了。
有人是識得他的,東市書坊的二公子傅宏遠。
話說一個書坊的二公子,怎么會行竊呢?
還有,之前宋振毅休妻案還沒判,人還在堂上跪著沒走呢,縣太爺怎又審起了另外一樁案子?
人們只覺得云里霧里的,弄不懂什么意思。
堂上的縣太爺倒是挺鎮定的,因為隨著狀紙一道的那封書信里,梅長青說明了他妻子的案件,與堂上那幾人有關。
故他見到傅宏遠,直接扔了一句話:“速把實情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傅宏遠很識時務,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個清清楚楚。
傅家并不窮,但傅宏遠會有偷竊的行為,與他的濫賭有關。
他嗜賭如命,卻又運氣奇差。四年多前,他欠下二百兩銀子的賭債,家里不肯替他還錢,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有人找上了他。
說只要傅宏遠肯幫一個小忙,這筆賭債就幫著他還了。
這忙確實是不大,只需要他拿著一只繡花鞋,帶著媒人上周家去提親,求娶周家二小姐周秋葉。
傅宏遠覺得這錢太容易賺了,便一口答應下來。
他也沒有想到,最后會造成周家二小姐上吊自盡的事件發生。
當年周家的事,滿城皆知。堂外的人聽了,唏噓一片。
縣太爺拍了拍驚堂木,問道:“當年讓你幫忙之人,可在堂上?”
傅宏遠點頭,用手指向旁邊跪著的幾人:“就是他,宋振毅。”
此話一出,把堂外的人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周元福也是大為訝異,偏轉頭驚疑地看向宋振毅。
宋振毅倒是冷靜,啐了傅宏遠一口:“一派胡言。你向我訛錢,我不肯給,倒直接誣陷上了。”
陳年舊事,需要確鑿的證據,才好繼續往下審。
縣太爺有些為難。
哪知傅宏遠拿出了一個白色布包,將其打開,里面是一錠錠的白銀。
“拿到銀子后,小人還未還上賭債,便聽到周家二小姐自盡的消息。心中有愧難安,不敢用這筆銀子,于是藏了起來。那日去梅記行竊被人逮住,見到當家夫人酷似周家二小姐,震驚之下,將周家當年之事和盤托出。”
衙役拿了他手中的布包,呈給縣太爺看。
果然,錠錠白銀上皆鑄了“周”字,底下是年份。算過來,與當年案件發生時間吻合。
這時,梅長青的妻子站了起來,拿下面紗。向縣太爺施了一個禮。
“民婦正是周秋葉,當年名譽盡毀之人。”
在她的講述中,人們聽到了一個離奇的故事。
宋振毅和周秋鈴定下親事的那晚,周夫人拿了一條白巾去秋葉房里,跟她說,你只有自盡一條路了,否則整個周家都要受你拖累。
秋葉死后,因周家要辦喜事,覺得棺材放在家中晦氣,周夫人便讓人抬去了廟宇中。
棺材板薄,秋葉沒有死透,半夜里竟然活轉過來。
梅長青陪著母親在廟里住幾天,那晚正好睡不著,便出來轉悠。聽到棺材里的動靜,急忙叫來僧人,這才救下秋葉。
梅母同情她,回程時便帶了她一起。后來與梅長青有情,便嫁給了他。
秋葉還說,傅宏遠拿去的繡花鞋,雖是由她親手所做,但其實并不是她穿,而是做給秋鈴的。這件事,周夫人很清楚。
因自己是丫鬟所生,生母又已故去,所以當時無論她怎樣辯解,都無人肯聽。
此時,跪在地上的周夫人已經抖如篩糠,卻仍然嘴硬得很。
縣太爺命人打了她二十大板,大聲呵斥,再不把事情如實招來,定要亂棍打死她。
周夫人這才不敢有所隱瞞,說了實話。
當年宋振毅家境貧寒,在作坊中只是個伙計,周秋鈴作為家中的唯一嫡女,是不可能看上他的。
只不過她與人在外頭野合,懷上了身孕。而那個男人,又不愿意來周家求娶她。
沒有辦法,周夫人只能設計讓秋鈴嫁給宋振毅,用來遮丑。
暗地里讓人傳信給宋振毅,表明自己的態度。又暗指周秋葉是爬床的洗腳丫頭所生,根本配不上他。
那時的宋振毅因做出了一些業績,頗為自傲。對于說秋葉的那番話,他是很認可的。
所以,就有了后面的那些事情。
聽到這里,梅長青微微笑了笑,面對著縣太爺說了一番話。
“據學生查證,文氏制扇作坊的東家,實為宋振毅。幾位老師傅,皆是從周氏制扇作坊中過去的。而且,宋振毅在南邊街弄里養了個外婦,膝下有一個兩歲幼女。不知這些,周家人可知曉。”
周元福驚怒不已,他算是明白了周氏制扇作坊為何會走向沒落。
一把掐住宋振毅的脖子,怒吼:“原來周家的錢都被你挪光了,你這個白眼狼,吃里爬外的東西。”
宋振毅一改往日尊敬他的樣子,狠狠推開他,道:“你們算計我,把秋鈴這個蕩婦嫁給我,還想要我感恩戴德?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去吧!”
堂上,這些人吵鬧不休,縣太爺聽得厭煩,之前宋振毅休妻案他也不想再審了。
不用問都知道,定是滿腹心計的宋振毅所為。他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如今只想把周家的人甩掉。
從簽筒里拿了兩根簽子扔下去,令人先打宋振毅二十大板:“這是你應得的。”
心中對這個小人,實是不屑得很。
又拍了幾下驚堂木,做出了判決。
除了對當年事情不知曉的周元福,周家其他三人投入大牢。
傅宏遠的良心未泯,舉證了宋振毅。對于他的行竊一事,官府不再追究,望他日后好自為之。
這真是:機關算盡,終成空啊!
周秋葉隨梅長青赴京之前,去看望了一趟周元福。
她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父親以后對他人的話,萬不可偏聽偏信。做個明智的人最好,以免害了無辜人的性命!”
周元福羞紅了臉,連連點頭稱“是”。
最后,秋葉跟他說:“周氏已經無力挽回,梅記制扇作坊交給您打理。身旁有些閑錢,日后也好使喚人做事。”
周元福非常慚愧,只覺無顏面對女兒。
梅記制扇作坊代代相傳,后來隨著歲月的變遷,慢慢地改頭換面。但在梅氏家族里,梅長青夫婦二人的傳奇故事卻是流傳至今。
害人之心不可有,否則,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此文由笑笑的麥子原創)
生活是很真實的柴米油鹽,一簞食,一瓢飲。我是笑笑的麥子,謝謝您的閱讀,歡迎在下方評論或留言!如果大家喜歡這篇文章的話,希望大家能為我點個贊,并關注我一下,最后別忘了幫我分享,轉發一下哦!特別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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