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落地！

印尼當地時間 10 月 4 日下午 5 時，TikTok 印尼電商業務正式關停。從 9 月 28 日印尼政府宣布了禁止社交媒體公司在其平臺上進行電商交易的新規，到印尼 TikTok Shop 正式關閉，僅僅過了一周時間。

這一切來的突如其然，令無數投身印尼 TikTok 電商的中國賣家和相關從業者猝不及防。

“往樂觀里說，該吃飯吃飯該喝酒喝酒，該吐槽吐槽，明天將是新的一天。往悲觀里說，沒有起床的勇氣，在床上擺爛，不想面對員工，我過去兩天也是這樣過的，像被初戀女友甩了一樣心痛?！币晃粊碜灾袊挠∧?TikTok 電商從業者感嘆道，語氣中透著無比的悲涼和無奈。

印尼作為僅次于美國，TikTok 月活用戶排名第二的市場，也是 TikTok 電商業務表現最好的市場。在短短幾年內取得如此耀眼的成績，增速迅猛的印尼 TikTok 電商業務前景一片光明，吸引了一大批投身到印尼，在本土化貨盤，本土團隊和本土店鋪模式下重注的中國賣家。如今，這些準備跟著 TikTok 平臺一路狂奔的中國跨境電商賣家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至暗時刻。

在整體營商環境上，印尼對外來企業并不友好，地方保護主義盛行而嚴重，TikTok 電商的遭遇并非沒有先兆。

在商業層面上取得巨大亮眼成績的 TikTok 和 TikTok 電商業務，卻一直游走在輿論的風口浪尖。TikTok 和中國跨境賣家的波折遭遇更為深層的背后原因，在于觸動了太多人和不同群體的利益。

隱藏在水面下，看不到的博弈和角力，也許才是這一事件發生的真正原因。

相對落后的印度尼西亞商業生態，在這些外來電商平臺的推動下，開始經歷殘酷的商業線上化轉變歷程。曾經中國社會經歷過的，互聯網帶來的劇變、革新和重塑，也正在印尼重演。

相比較傳統商品多個環節流通渠道，線下實體賣家只能將長鏈條帶來的高商品成本和長周期的資金成本轉嫁到消費者身上，最終消費者需要支付高價來支撐各個環節的足夠利潤。

而繞過層層批發分銷和轉運的電商平臺，商品流通更為高效，價格之低令印尼本地人瞠目結舌；加之可選商品種類之多，包羅萬象，琳瑯滿目，應有盡有，令本地消費者應接不暇。尤其是直播帶貨，利用“集中促銷”模式帶來的極致低價，讓無數印尼消費者毫無抵抗力地涌入平臺剁手。

對于普遍消費力不高的印尼大眾，價格是其購買決策中最重要的考量變量。對價格極其敏感的印尼消費者，在低價的誘惑面前，舊有的購物習慣很快被改變。

在過往幾年的疫情沖擊下，線下實體本就舉步艱難，勉強度日。商業線上化的大趨勢更讓這些實體商家恐懼，即便疫情結束，往日繁華景象也不再重現。在這一背景下，實體商家和行業聯盟向印尼當局頻頻抱怨，表達不滿。

新政推出有其冠冕堂皇，明面上的理由，政府希望此舉能讓購物者重新回到被電商沖擊而失去生意的實體店。實則背后的原因可能更加錯綜復雜。

一位油管上的 UP 主在訪談中推測到新政的背后推手，可能是頗有政治能量和人脈廣泛的印尼華人商會。這些本地印尼華人商人，流淌在血脈中的商業天賦和才能，讓其在傳統商業生態中占據高位。而新入場的 TikTok 等各類電商平臺和依附在平臺上的中國賣家，兇狠地侵入本土商業生態，攪動著本地傳統商業新秩序。

成長兇猛的 TikTok 電商業務，動了這一群人的蛋糕，這必然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爭斗。

即便明面上打不過，地頭蛇也有各種其他方法收拾你們這些“外來戶”。華人商會與印尼政治精英階層存在著盤根錯節的關系，有充足的能量來游說和影響政策。

和中國商業線上化路徑不同，中國國內線下實體在電商時代反應不及，伴隨著線上業務的成長，至少獲利的都是中國賣家。而印尼線下實體蕭條失色，電商對當地實體企業/店鋪的利益產生擠壓，損失的蛋糕卻有很大一部分被外來的中國線上賣家奪走，這也的確不是印尼政府所愿意看到的。

不僅如此，不希望看到 TikTok 電商為代表的外來物種在印尼茁壯成長，并不僅是傳統流通產業的企業主。平臺上中國制造商品觸目驚心的高性價比，對本地制造業的沖擊，讓印尼社會莫名恐懼和焦慮。

和美國等發達國家不同，印尼在價值鏈上仍以中低端產業為主。較低價格水平的中低端產品，并不會對美國本土產業形成沖擊。另一方面，美國市場需要中國低成本制造，以緩解本國的通脹壓力，在一定程度上減低通脹帶來的社會沖擊。

美國政府更是樂見中國制造業被鎖死在中低端產業層級，讓美國本土制造業維系在高端及先進領域的領先地位。

印尼市場卻完全不同，在印尼這樣價值鏈地位以中低端產業鏈為主的國家，中低端制造業貢獻了大比例生產總值和就業機會。

而橫掃了全球各國市場，在最殘酷的如血海一片的國內市場廝殺互卷，以擅長極致性價比而聞名的中國制造，進入印尼這樣的市場，如同餓狼進入羊圈一樣無法抵擋。

而這，的確很讓印尼社會感到深深的恐懼和焦慮。

早先 TikTok 在全球不斷推進的全托管模式，就令印尼政府無比擔心，依托中國供應鏈優勢的全托管模式，極具性價比優勢的中國產品，可能對本地品牌和工廠帶來的巨大沖擊。

這可是千千萬生存維艱的本地制造業企業主和本地工人的蛋糕。

另外，印尼政府對 TikTok 的態度，突然變得如此強硬，也不只是因 TikTok 動了太多人的蛋糕！

五年一度的印尼總統選舉即將到來，現任政府旗幟鮮明地表明對本土中小型企業的保護，目的在于提升政治聲譽，為明年年初的選舉爭取有利地位。

根據印尼最大的新聞媒體之一，羅盤公司，去年年底的調查顯示，由于印尼普通民眾對生活成本上漲的憤怒日益加劇等多重原因，公眾對總統佐科·維多多政府的信任度下降至 52%，這是自他 2019 年第二個總統任期開始以來的最低水平。

來自印度尼西亞銀行調研機構的消費者信心指數也呈現出大眾的悲觀預期。今年 9 月份消費者信心跌至去年 12 月來的最低點，幾乎所有分類指數均出現下降。家庭對印尼經濟前景和當前經濟狀況的評價持續惡化，對未來收入預期和工作機會幾乎不樂觀。

大選即將來臨，在現有的經濟形勢下，如何提高印尼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度？也許將問題歸因于或是甩鍋給外來替罪羊，是一個看似有效的方案。

印尼總統佐科·維多多近日在內閣會議上發表了一場言辭激烈的演講。他表示，“90% 的線上產品來自進口，而且極度低價?！?/p>

還記得《三國演義》中曹操向糧官借人頭的故事么。

曹操率軍征討袁術的時候，雙方對峙月余，曹軍開始缺糧，糧草即將告竭。糧官王垕請示曹操該怎么辦，曹操指示他用小點的斛斗給士兵發糧。王垕問，“如果士兵生怨，又該如何？”曹操答，“我自有良策”。

于是，王垕按照曹操說的，便改由小斛分配糧草，果然全軍怨聲載道。得知消息后，曹操密召王垕，對王垕說：“我借你頭顱一用，以安撫將士之心?！蓖鯃嬚f：“我無罪！”曹操說：“我知道你沒有罪，但不殺你，軍心不穩，”說完就殺了王垕，出榜公示全軍：“王垕故意使用小斛，盜竊官糧，如今已經按照軍法處斬，”全軍將士的怨氣這才得以消解。

那么同樣的，歸因于外來勢力對本地經濟的沖擊，犧牲 TikTok 和以中國賣家為主體的群體，換取民眾的支持，是不是不失為一個好選擇呢。

面對不可控的政治風險，被卷入復雜博弈和角力的中國跨境賣家，又能做什么呢？

一位心有不甘的印尼 TikTok 電商從業者，制作了一份開放編輯的《TikTok Shop ID 災后重建指南》在線文檔。

依舊保有積極心態的他寫道：“TikTok Shop(暫時?)不在了，但是人們電商購物的需求并沒有被抹掉，TikTok Shop 每天接近 3000 萬美金的 GMV 去哪里了?至少我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洗牌局，天降的重新跑一遍的機會。而且我也相信有一天 TikTok Shop 還會以某種形式回來，這是一個蟄伏修煉內功的好時間。”

這位賣家引用主席的一段名言，和在新政下手足無措的中國賣家共勉。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p>

接受世事無常，學會隨遇而安。

這也許是我能想到的，給予這些不幸印尼 TikTok Shop 中國從業者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