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黃帝,就不得不提黃帝的宿敵蚩尤。
雖然自西周以后,黃帝成為了當時天下人心中的共祖,地位至高無上,但他的老對手蚩尤同樣以兵主的身份被炎黃子孫所尊崇,秦始皇、漢高祖都曾高調祭祀過蚩尤,而苗族同胞更是將蚩尤視為祖先,稱之為“尤祖公”或“格蚩爺老”。
這說明,即使是作為戰敗的一方,蚩尤對后世的影響力也絲毫不亞于炎黃二帝。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黃帝和蚩尤究竟是因為什么打起來的?
黃帝與蚩尤開戰的原因,史書大體給出三種說法:一種是說蚩尤作亂,延及平民,黃帝怒而討之;第二種是說蚩尤不用帝命,而自立為炎帝,與黃帝展開了帝位的爭奪戰;第三種說法比較小眾,是說黃帝和蚩尤為爭奪晉南食鹽產地而爆發大戰。
這三種說法其實都經不起推敲驗證。
我們先拿史書記載來說,黃帝的活動區域分別有陜西渭水、甘肅天水、河南新鄭等不同說法。而考古學眼中的黃帝族文化類型,又分別有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中心區域在晉陜豫三省交界)以及紅山文化(中心區域在內蒙古赤峰)。
而蚩尤的活動區域歷來爭議不大,史書記載“宇于少昊”,也就是今天山東省西南一帶,考古學也認為蚩尤族的文化類型應當是仰韶文化大司空村類型(中心區域在冀魯豫三省交界)。
黃帝和蚩尤的活動區域相隔千里,分屬華夏和東夷兩大地域集團,也符合龍山文化之前,各地理單元以血緣為紐帶的文化類型分布,不同文化族群之間存在間接的影響和聯系,但也存在明顯的差異,互不統屬,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君臣之分。
所以,所謂的蚩尤作亂或者不聽黃帝號令的理由,那都是后世君臣觀念和大一統觀念的產物,并不符合事實。至于爭奪鹽池,更是附會之說。解州鹽澤鹵水制鹽工藝形成時間比《逸周書》《史記》等古籍記載蚩尤事件晚的多,蚩尤和黃帝又怎么會提前預判后世的運城鹽池能夠制鹽而提前爭奪?
如果我們仔細研究史書中記載的諸多細節,就會發現所謂的炎黃二帝,其實并不是一個人。
比如,《帝王世紀》說“炎帝之號,凡傳八世:帝臨魁、帝承、帝明、帝直、帝嫠、帝哀、帝榆罔”。至于黃帝,《孔子家語》也有提到“宰我問于孔子曰:榮伊言黃帝三百年,請問黃帝何人也?抑非人也?何以至三百年乎?”《古本竹書紀年》也記載說:“一百年,地裂。帝陟”。
黃帝、炎帝的超長壽命,都表明這只是一個稱號,背后折射的是一個族群,并且這個族群的每一代首領都被統稱為黃帝或者炎帝,所以才有了“黃帝在世三百年”之說。
但相比炎黃二帝,蚩尤顯然更像一個具體的人。
早在西周初期,周公就主持制定了五方帝祭祀制度,也就是將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和青赤白黑黃五種顏色對應起來祭祀,于是有了東方青帝(太昊)、南方赤帝(炎帝)、西方白帝(少昊)、北方黑帝(顓頊)和中央黃帝的說法。
換言之,黃帝、炎帝這種明顯以五色冠名的稱號,大概率不是自稱而是他稱,是周人對祖先的追記冠名。
而“蚩尤”這個名字就不同了,他并不符合周人五色帝命名方式,也不符合部落首領的共同稱謂,尤是名字,而“蚩”則是一種蔑稱。不僅如此,史書中還留下了炎帝阪泉戰敗后,蚩尤自號炎帝的記載,這說明,蚩尤并非尊號而是人名。
蚩尤的結局,也符合具象化的個體身份。
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十大經》中記載道:“黃帝擒殺蚩尤后,剝其革以為干侯,使人射之,多中者賞。剪其發而建之天,名之曰蚩尤之旌;充其胃以為鞠,使人執(踢)之。多中者賞;腐其骨肉,投之苦醢,使天下人唼之”。
三國時期的《皇覽?冢墓記》記載:“黃帝與蚩尤戰于涿鹿之野,黃帝殺之,身體異處……蚩尤冢在東平郡壽張縣闞鄉”。后來考古工作者在山東省陽谷縣十五里園鎮還真的發現了龍山文化時期的遺存,當地文物部門主張這就是蚩尤“首級冢”。
《孔子三朝記》說:“黃帝殺蚩尤于中冀,蚩尤股體身首異處”。
雖然記載略有差異,但總體而言,都是說蚩尤被黃帝殘殺后分解了。
此外,苗族史詩《格蚩爺老歌》《湘普相娘歌》和《苗族古歌·跋山涉水》對于蚩尤的記載,也有“苗族的祖先叫剖尤(意為尤祖公),從前居住在大河(黃河)邊。后來老天爺心眼壞了,偏袒黃赤二龍。格蚩爺老被殺,余族被迫南遷到大江(長江)邊”的說法。
于是,黃帝戰蚩尤就有了宏觀和微觀兩種視角解讀。
從宏觀來看,是黃帝、九黎兩大不同文化族群之間長達數百年的文化沖突,最終,九黎為代表的文化族群被驅逐到長江流域。
從微觀來看,是初代軒轅氏部落首領通過戰爭擊殺了末代九黎部落首領蚩尤,成功占據了九黎部落所聚居的魯西一帶。
那么接下來我們再來回答開篇之問:為什么黃帝和九黎兩大族群會爆發沖突?黃帝族首領軒轅氏又為何要把戰敗后的九黎族首領蚩尤給分尸?
上文提到,蚩尤的活動區域歷來沒有多大爭議,無論是古史記載還是苗族同胞的史詩傳唱,都認為蚩尤本生活在魯西豫北這塊區域,與少昊所代表的大汶口文化比鄰而居。
但奇怪的是,以粟作文化為主要特征的大汶口文化區域內,突然出現了稻作文化的身影。比如莒縣的陵陽河遺址、大朱村遺址都出現了稻作遺存。日照的兩城鎮遺址遺址一處地層出土了91粒粟、2粒黍、448粒稻,稻作占據了農業經濟的絕對主體。
有意思的是,世界最早的古稻田是在湖南澧縣城頭山遺址發現的,美國哈佛大學人類學系教授奧佛等國際權威考古專家認為,以澧陽平原為代表的長江中游地區,是世界水稻的起源與傳播中心之一。
不僅如此,城頭山遺址祭壇附近出土的一具距今5800年的男性遺骨,Y 染色體基因譜系為 O3-F11,屬于苗瑤系統。而澧陽平原正是古代三苗族群的聚居區(《戰國策》: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
這也就意味著,苗族是最早的稻作族群。那么山東半島粟作區域突然出現的大規模稻作,是不是三苗族群北上的結果呢?
為了驗證這一推測,考古工作者以城頭山遺址為起點,沿東北方向逐一對諸多文化遺址的農耕經濟進行考古研究,發現:距今5500年前,稻作文化已傳播到安徽巢湖一帶的凌家灘遺址,距今5000年前又傳播到安徽北部蒙城縣的尉遲寺遺址,最終抵達山東半島,形成了九黎稻作聯邦,并持續400年之久。
日本的考古發現,同樣提供了重要線索。
日本目前已知的最古老的稻田遺址菜畑遺址中,發現了大量史前農具,據日本學者中島直幸統計:菜畑遺址發現大陸系統磨制石器6種25類。日語中稻字最古發音“na”與貴州東南部苗族傳統村寨中對“稻”的發音“na”和“ne”完全對應。
由于日本稻作文化是突然出現的,時間上又晚于我國數千年之久,那么毫無疑問,日本的稻作文化是由我國大陸地區傳播過去的。
不僅如此,長期從事苗族稻作文化研究的李國棟教授,在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課題“稻作文化東傳日本之研究”中提出重磅研究成果:日本皇室在農歷二月的稻種播種儀式上反復唱誦的“yu”實際上是指蚩尤。
如此,稻作文化最早在苗族居地產生,而后沿東北方向傳播擴散,最終在山東半島形成以蚩尤為首的九黎稻作集團的脈絡,就十分清晰了。北方系粟作群中出現的稻作農業,就是九黎族北上的寫照。
黃帝的居地雖然沒有定論,但無論是廟底溝文化還是紅山文化,都是傳統的粟作文化區。也就在這一時間節點上,華北地區出現了一次冰期冷鋒,氣溫波動劇烈。
這就導致黃帝為首北方族群不得不南下東進尋找新的事宜農耕的區域,也就在這個時候,遭遇了在山東半島西南部的濕地地帶從事稻作農業經濟的九黎族群。
《山海經?大荒北經》記載:“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蓄水,蚩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殺蚩尤。”
撥開神話外衣,這段記載其實反映的正是氣候異常狀態下黃帝和蚩尤的戰爭起因,當然,由于喪失了濕潤的氣候條件,蚩尤最終戰敗,稻作族群被驅逐。
《龍魚河圖》中曾有這樣一段記載:“天下復擾亂,黃帝遂畫蚩尤形象以咸天下。天下咸謂蚩尤不死,八方萬邦皆為彌服。”
在蒙昧未開的新石器時代末期,人類對異常天氣的出現無法理解,認為是神魔召喚的產物,而黃帝對蚩尤尸身的處置方式,更像是防止其死而復生重新召喚風伯、雨師。以至于蚩尤死后,黃帝還借助他的形象來嚇阻各地敵對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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