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坦蕩蕩景點始建于康熙后葉，初名“金魚池”，是胤禎賜園十二景之一。從胤禎所做的詠《金魚池》詩可知，作為胤禎賜園時期的金魚池，其平面形狀當是“卍”字形。至乾隆四年，乾隆皇帝仿照杭州西湖“玉泉魚躍”一景，重新對該景點進行了擴建和改造，將胤禎賜園時期的“卍”字形金魚池，改建成三個矩形、呈倒“品”字形結構的大魚池，并于此年十一月，正式改稱此景點為“坦坦蕩蕩”。

四十景圖之坦坦蕩蕩

2002～2004年，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現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對這兩處遺址進行了考古勘察和發掘。該遺址是以養魚、喂魚和觀魚為主題的園林景點，是環湖九島之一。平面形狀大致呈抹角方形，東西長約115、南北寬約100米，占地面積約1萬平方米。遺址地面較平坦，只在東北隅和西部沿湖岸地帶，遺有人工堆疊的低矮土山。

一、坦坦蕩蕩遺址的年代問題

坦坦蕩蕩遺址考古勘探圖

本次考古發掘，在金魚池中央的平臺上揭示出五間敞廳基址，為光風霽月遺址；在池南臨近湖岸的空地上，發掘出東西向一字排開的一組主體建筑，中間規格較大的五間基址為坦坦蕩蕩（素心堂）遺址；東、西兩側各有規格略小的五間基址，分別為半畝園和澹懷堂遺址；東北側發掘出知魚亭及其游廊基址，還有萃景齋；西側和西北側則發掘出三間雙佳齋基址和數座值房基址。在遺址北面的湖岸上正對著金魚池南北中軸線的位置，還發掘出一座以漢白玉石材建造的跨河橋涵基址，從出土的漢白玉欄板上所具的三字楷書銘文和帶四字篆體“乾隆御筆”戳記可以明確證實，此橋正是乾隆時期經乾隆御批、命名、御筆題簽橋名的碧瀾橋。此外，在發掘金魚池的過程中，在池底的淤泥中還出土了2件銅壺和1件西洋式鐘表。在2件銅壺的圈足表面均鑄有楷體“大清乾隆年造”六字銘文，證明這2件銅壺確系乾隆年間鑄制的，并于乾隆時期在坦坦蕩蕩這處景點使用過。西洋式鐘表經檢測、驗證，也是乾隆年間由廣州制作，經粵海關官員進獻給朝廷的，也曾在坦坦蕩蕩景點中被乾隆或皇后、嬪妃們鑒賞過。

考古發掘所揭示出來的坦坦蕩蕩遺址的建筑遺跡，其分布、建筑格局、體量規格等，與成書于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或稍后的《日下舊聞考》中關于坦坦蕩蕩景點的記載是完全吻合的。這表明：①《日下舊聞考》關于坦坦蕩蕩景點的記述，確為乾隆時期對坦坦蕩蕩遺址經過實地勘察所寫的實錄，是信史。②今日考古發掘的坦坦蕩蕩建筑遺跡和建筑格局，以及周圍環境，特別是依舊存在的山形水系“骨架”，仍舊保持了乾隆時期建筑格局的特點，是乾隆時期歷史遺跡基本框架的再現。這一點，坦坦蕩蕩遺址出土的碧瀾橋漢白玉欄板上遺留的乾隆帝題簽和“乾隆御筆”篆體方形戳記，以及金魚池出土的2件鑄有“大清乾隆年造”銅壺銘文等歷史文物，也都可作為直接有力的實證。③坦坦蕩蕩景點的建筑格局和用途，自乾隆帝定局、定格、定位之后，后世幾代帝王未再作重要變更或改建，而一直秉承和維護乾隆既定的格局，所以坦坦蕩蕩遺址今日的考古發現，才能較完整地再現乾隆盛世的建筑格局與文化風貌，給后世留下一份珍貴的歷史記錄。

二、觀魚游廊和方亭的年代問題

坦坦蕩蕩遺址西北角四方亭基址平、剖面圖

坦坦蕩蕩遺址東北角四方亭樁柱遺跡平面圖

據唐岱、沈源于乾隆九年（1744年）繪制告竣的《圓明園四十景圖》中《坦坦蕩蕩》圖保存的畫面，在坦坦蕩蕩西北部金魚池內，繪有一座四柱攢尖灰瓦頂方亭。表明西北部金魚池內的方亭于乾隆九年之前已經建成、使用。而在東北部金魚池內并無方亭存在，這里的空間是空白的。這表明，到乾隆九年，東北部金魚池內還未添建方亭。這種格局一直延續到樣式雷家族承接完成圓明園四十景地盤畫樣任務，畫《坦坦蕩蕩地盤畫樣》任務時，畫稿中仍是維持《圓明園四十景圖》中坦坦蕩蕩景點的建筑格局，即只在西北部金魚池內畫有一座曲尺形觀魚游廊和方亭，圖中以楷書注明三字：“四方亭”，而東北部的金魚池空間仍是一片空白，并未見有方亭的蹤跡（見樣式雷《坦坦蕩蕩地盤畫樣》，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樣式雷排架024-2號）。樣式雷的這幅《坦坦蕩蕩地盤畫樣》到底是何年完成的，并無確切記載，預計應在乾隆中期。因為至乾隆后期已在金魚池東北部添建了一座新的曲尺形觀魚游廊和方亭，其平面形制、建筑風格、所處位置與西部原有的觀魚游廊和方亭相對稱。如此，兩個觀魚游廊和方亭，便以坦坦蕩蕩景點中軸線為軸心東西對稱布局，遙相呼應。兩個方亭共存于金魚池的格局一直維持到道光時期，這從另一幅樣式雷《坦坦蕩蕩》踏勘實測圖中，同時繪有東西兩座方亭的形制結構與分布位置的畫面中可以得到證明（見樣式雷《坦坦蕩蕩》踏勘實測圖，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樣式雷排架024-4號），此圖繪制年代標明為道光二十年至咸豐八年（1840～1858年）。

值得注意的是，在024-4號圖東北角，即坦坦蕩蕩金魚池東北部所繪的曲尺形觀魚游廊和方亭外側的邊框線旁，還附帶標注了一個“×”號，有推測可能要將此方亭建筑拆除。如果這一推測不錯的話，金魚池東北部的方亭應該是在咸豐八年或稍后不久被拆除的。如此，在咸豐末年之前，即在英法聯軍焚毀圓明園之前，在坦坦蕩蕩金魚池中，便已經不存在東、西兩座觀魚方亭并存的景觀，而只剩下早期就建好的那一座西北“四方亭”景觀了。本次考古發掘，我們在金魚池東北部的池底沙層中，發現了這座大約在乾隆朝后期增建，后于咸豐后期拆除的曲尺形觀魚游廊和方亭基礎遺跡。此基礎遺跡，只剩下26根已被鋸斷或砍斷的柏木樁下端截面殘跡，其中用來支撐曲尺形游廊廊體的為16根，用來支撐方亭底部的為10根。這26根柏木樁，直徑為0.17～0.27厘米，在沙層以上的殘高在0.25米左右，沙層以下埋深尚有1.95～2.5米。其平面形制、規格、位置，與西北部四方亭呈對稱布局。

總之，坦坦蕩蕩西北部金魚池內的方亭應始建于乾隆早期，即乾隆四年（1739年）或稍后一二年內。建成后一直延續存在，直至1860年被英、法聯軍焚毀。東北部金魚池的方亭，建造年代晚于西北四方亭，大約是在乾隆后期添建的，之后或于咸豐后期被拆除。考古發掘結果證實了它曾經的存在，以及被拆除后遺留的基礎樣貌。

三、中軸線理念的設計

當我們全面完成了坦坦蕩蕩遺址的考古發掘任務，并測繪出遺址總平面圖時，便明顯看出遺址存在一條隱形的南北中軸線。表明坦坦蕩蕩景點在當初設計和制定建筑工程規劃時，便是秉承中國傳統的中軸線理念來做的。

坦坦蕩蕩遺址中的中軸線，南端起點是坦坦蕩蕩大殿（素心堂）中間南側石臺階，北端終點是碧瀾橋。從南向北穿過坦坦蕩蕩大殿中間北側石臺階及通向南側金魚池的一段南北向的甬路，再躍過南側金魚池中間的水面，然后穿過光風霽月敞廳中間，再經過光風霽月敞廳中間、夾在北側東西兩個金魚池之間的一條南北向2號通道，直對北端碧瀾橋終點。

這條中軸線，南端以坦坦蕩蕩大殿為中心，使其東側的半畝園和西側的澹懷堂形成東、西對稱布局。中部，在地面上，前段則使東側的知魚亭和西側的值房F4構成東西對稱布局；后段，則使東側的萃景齋與西側的雙佳齋構成東西對稱布局。中北部，以光風霽月敞廳為中心，將南側金魚池內的4座魚甃和太湖石假山分為東西兩組（東側一組為2號、3號；西側一組為4號、5號），構成兩兩一組的東西對稱布局。北部，則以光風霽月敞廳中間向北伸出的2號通道為軸心，將北側東、西兩個矩形金魚池及其坐落其中的2座魚甃和太湖石假山（東側的為1號、西側的為6號）分隔在東、西兩邊，亦構成東西對稱的布局。此外，前述2座曲尺形觀魚平臺和方亭，也是以2號通道為軸心，在坦坦蕩蕩景區的北部呈東西對稱布局進行設計和建造的。

本次考古發掘所揭示出來的坦坦蕩蕩景區的主體建筑群呈明顯的東西對稱布局的特點，表明坦坦蕩蕩景點的設計、規劃始終是在傳統的中軸線審美理念和指導思想的支配下進行和實施的。這無疑是乾隆帝的旨意和設計理念的表達和體現，充分表明乾隆帝是一位十分崇尚和重視正統和傳統的皇帝。哪怕在圓明園這類供皇帝和后妃們游玩、消遣的“離宮”景點的建造上，也不會被輕易忽略，更不會放棄這種被封建帝王視為命根子的正統和傳統觀念。坦坦蕩蕩只是圓明園諸多以中軸線理念設計、建造的園林景點之一。

四、魚甃及太湖石假山的結構和用途

金魚池平、剖面圖

本次考古發掘，在坦坦蕩蕩遺址金魚池內揭示出6座魚甃。這6座魚甃均挖在池底下面。井口均以花崗巖條石砌筑，井壁用青磚和白灰漿砌筑，底部以柏木圍筑八角形井框，八角形柏木井框均直接坐落在沙石層上。因此，每個魚甃的底部都是沙底。井口直徑在2.8～4.25米，從井口到井底深度為0.9～1.4米。井底的沙層當年皆有泉眼，不斷向上冒出泉水。因井底沙層與地氣相通，故井水冬暖夏涼，利于魚兒在此魚甃中躲避池上的寒暑。歷史文獻和相關圖典資料中，從未有過坦坦蕩蕩金魚池中曾建有魚甃的記載，以前也從未聽人說過坦坦蕩蕩金魚池內還有魚甃。至本次考古發掘，才發現了遺址內原建有6座魚甃，并理清了魚甃的結構特點、用途和作用。同時還理清了建在魚甃上面，與魚甃配套的6座太湖石假山的形制結構特點及作用。考古遺跡顯示，建于魚甃上面的6座太湖石假山，雖外表形狀各有差異，但其中間均設有分支水道，這一點是一致的。6座假山中，只有1號假山因被破壞，原來所設的分支水道形制不太清楚，其余5座假山中間原來都設有分支水道。其中2～5號4座假山，均設有三叉式三條分支水道；6號假山則設有四叉式四條分支水道。在假山中間設置分支水道，其目的和作用是：①可讓魚兒在魚甃、假山和金魚池之間隨意出入，給魚兒創造更多、更大的活動空間；②可讓魚兒在冬夏兩季躲避在魚甃里或假山的分支通道內，起到御寒或避暑的作用，給魚兒提供一個更為有利的生存和活動的環境與空間。

五、出土了一批珍貴文物

1）本次考古發掘，在坦坦蕩蕩遺址金魚池底部淤泥內，發掘出一批漢白玉石刻和漢白玉花盆底座，共計15件，這批漢白玉石刻和漢白玉花盆底座都是乾隆四年（1739年）或稍后在金魚池建好之后，擺放在金魚池岸邊、與金魚池景點配套的陳設器物。后于1860年不幸遭英法聯軍焚毀、破壞，并被推倒、棄至金魚池水中，故很少有完整者，絕大多數都是不同程度的殘件。但從這些殘件中，仍能看到幾件構圖精美、浮雕工藝堪稱精湛的精品，如YT06號漢白玉八曲瓜棱瓣柱體四季花卉紋花盆底座，在八個瓜棱瓣的表面，分別以浮雕技法精致地雕出四季當中各種名貴花卉圖案，顯得既華美又高雅。

YT06號漢白玉八曲瓜棱瓣柱體四季花卉紋花盆底座

2）在金魚池底部的淤泥中，出土一對形制完整的銅壺，在這2件銅壺圈足的表面，均鑄有一行自右向左的橫排六字楷體銘文“大清乾隆年造”，將這一對銅壺的鑄造和使用年代定在了乾隆時期。這對于考察保存至今的坦坦蕩蕩遺址和金魚池的建造年代提供了一份最有力的實證依據。因此，這2件帶銘文銅壺（YT19號、YT20號）具有較高的歷史價值。

YT19號、YT20號銅壺

3）在金魚池底部的淤泥中，還清理出2件玉器，一是玉人，二是玉扳指。其中玉扳指（YT22號）由新疆和田白玉籽料制成，質地堅致細膩，十分純凈，無任何瑕疵，形制完整，表面打磨、拋光極為精細，光潔圓潤，并以減地手法在一面浮雕篆體四字“華甲聯芳”（即“華甲聯芳”），在另一面以陰刻手法刻出一籃荷花，寓意品格高潔。這件玉扳指玉質絕佳，形制端莊，工藝精致，在清代玉扳指類文物中堪稱名副其實的上品。

玉人、玉扳指

4）在金魚池底部的淤泥中，還出土一件西洋式鐘表。雖然已經銹蝕、殘壞，失去使用功能，但仍保存有上半部的設施：頂端的轉花及立柱殘件，上部的鼓形機芯盒、下部的雙鹿馱鐘底座，以及底部的金屬托盤。經過檢測和修復，尚能對其結構、金屬成分、來源和產地等做出說明。此鐘表主體是以銅合金材料制成（包括表殼、機芯、雙鹿馱鐘造型及底部托盤），表體表面采用金汞齊鎏金技術進行過通體鎏金處理，表面呈金色。表盤飾西番蓮，鑲嵌料鉆花，底部邊緣亦飾料鉆，底座設計成雙鹿馱鐘造型，顯得自然、美觀，既充滿童趣，又有活力。經考察對比相關材料可以判定，此鐘表的年代屬乾隆時期。它是由當時廣州鐘表廠的匠師，在研究、吸收歐洲式鐘表科學原理和技術性能的基礎上，既吸收西洋式的藝術元素，又兼容了中國文化因素而制作出來的產品，然后由粵海關及廣州官員獻入宮廷。

5）坦坦蕩蕩遺址出土了數量較多的瓷器殘件標本，對于考察和研究清代圓明園皇家園林的用瓷問題提供了一批重要的實物資料。遺址共出土各類瓷器殘件標本186件，屬于官窯器者只有12件，僅占該遺址出土瓷器總數的6.45%；屬于民窯器者有174件，占該遺址出土瓷器總數的93.55%。但沒有一件完整器。窯屬問題，不論官窯器，還是民窯器，絕大多數都屬江西景德鎮的產品。在186件瓷器殘品中，僅發現1件（tc-042號青花“五福捧壽”盤殘件）系光緒時期河北磁州民窯的產品。其余皆出自景德鎮的官窯或民窯。

六、填補了23項空白

對比1933年北平市政府工務局《實測圓明園長春園萬春園遺址形勢圖》所繪制的坦坦蕩蕩遺址平面圖，本次考古發掘結果填補了此圖中的23項空白。

這23項空白是：

• 金魚池內發掘出6座圓筒形魚甃。

• 金魚池內6座魚甃上面或旁邊還各建有1座太湖石假山。

• 金魚池東北池底部發掘出曲尺形觀魚游廊和方亭的柏木樁基礎，證明了此方亭的歷史存在。

• 在坦坦蕩蕩遺址北駁岸發掘出2個呈南北向的過水涵洞，與金魚池聯通；在呈倒“品”字形布局的三個金魚池內，又發掘出3個過水涵洞，其中北面的一個呈東西向，南側的2個呈南北向。

• 揭示出澹懷堂大殿東側2座連地炕。

• 揭示出澹懷堂大殿西側建有1座灶址。

• F1、F2和F3后建有一道護山墻。

• 發掘出萃景齋與知魚亭之間的回廊基址。

• 發掘出知魚亭與F4之間的東西甬路遺跡。

• 發掘出雙佳齋北側的建筑遺跡。

• 發掘出雙佳齋東側的花盆底座遺跡。

• 發掘出F1。

• 發掘出F4。

• 發掘出F5。

• 發掘出F6。

• 發掘出F7。

• 發掘出通往坦坦蕩蕩大殿、半畝園與澹懷堂大殿的甬路遺跡。

• 發掘出澹懷堂大殿前東西兩側的花盆底座遺跡。

• 發掘出通往F1、F2、F3和雙佳齋的卵石甬路遺跡。

• 發掘出F6后的護山墻遺跡。

• 發掘出坦坦蕩蕩大殿前的建筑遺跡。

• 發掘出2號假山中部的過山道遺跡。

• 發掘出第7號木橋基址（材料將刊于《圓明園西部橋涵遺址發掘報告》中）。

本文由 王蕾 摘編自 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北京市文化遺產研究院） 編著《坦坦蕩蕩、萬方安和遺址發掘報告》之第一章結語。內容有刪節、調整。

ISBN： 978-7-03-076162-0